第109章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二）

他原还以为自己会被盘问一番，无论万里照见符还是那张用以护身存命的金光神符，都不是他区区一介练炁士，在三言两句间，就能够辩解的通的。

而莫说盘问。

就连逼索、拷求种种，也不算出奇。

是以被司马灵真半是相邀、半是强迫般地进了那座紫素八方宫后，陈珩实则也是做好了心头打算。

不过司马灵真在召集了一众洞玄炼师之后，也并无什么多言，只是狠狠厉声训诫了一番……

斥他们守土不利，有负了巡察除恶之责，竟让一头恶嗔阴胜魔在眼皮子底下逍遥快活了这般长久，残毁了不知几多人命，实是不知羞耻至极。

平素一众高高在上的洞玄炼师被司马灵真讥嘲的灰头土脸，毫无个体面可言。

连花神府的谢覃和五光宗那位炼师，也只是垂首默立，丝毫不敢多出一言以置辩，就更不必说那些小门派的洞玄长老和散修中人了。

这一番呵斥责问，直过了数盏茶才方得暂休。

“虽说有万里照见符在，师姐应是知那恶嗔阴胜魔已除，但此事毕竟关系她的道法前途，还是当面亲口言说算了，让她安心罢。”

连对洞玄炼师都是此般作态，无礼非常。

……

见陈珩眸光淡淡，并不开口。

小贩赔笑道：

“不过僭素客培育甚是不易，小的也仅此一枝，是镇店的宝贝呢。”

遥遥抬首望去，就如若是见得了一颗紫色星子，正要归入万里的穹天画图，裹了满目的流景飞霞，绚灿至极。

远远处，已有了几朵焰花轰然升空，炸出繁复瑰丽的颜色。

那小贩情知大概是这价高了些，也并不沮丧，搓了搓脸，便继续将这车内花枝依次点指介绍了一圈。

“价值不菲？”

廊道上，青枝卖力将耳朵贴在门缝处，两眼肃然眯起，专心致志。

“并不相询关于那头恶嗔阴胜魔的种种，也不多管万里照见符和金光神符的来头，只是让我见他了一回威风？”

“十枚符钱，如何？”

纵那头恶嗔阴胜魔是个阻路的道障，非得除却不可，才能够行道无碍……

抬眼一望，不远处便是他和卫令姜现下所住的那座“仙客居”，脚步一动，便也大步向其走去。

不过这生意归根结底倒也并非是他自己的，身后的那位大东主执意不肯降价，小贩也无可奈何。

虽是掩了房门，但因在阖上时故意留了一线，屋内那两人也并未掩饰谈话，故而多多少少，还是听得了个大概。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贵客果然是好目力！

好目力！

且看，这枝乃是僭素客，其一岁一生，日高日上，日上日妍，风既作飘飖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佩系于身，霜香可透重衣，足足三月不散！”

陈珩才缓缓收回目光，心下叹了一声。

陈珩平平抬手，举了举宽大的袖袍，话尾处似是藏着一丝隐秘难察的沉顿：

他讪笑摊开双掌：

金丹……道子……涿光宫……三灾……太文妙成道君……

迎着小贩殷切万分的目光。

陈珩目光一闪，怔了怔。

“贵客！

贵客！

今朝乃是逢巳节，不如在小的这里买上束花枝，赠与自家娘子？

尊夫人若是收得此礼，想必心下也是欣喜的！”

引得浦屿上众人都争先恐后瞪大眼，发出一阵一阵的惊呼之声。

而等他抬起头时，陈珩已进了仙客居，早是去得远了。

“好……好！

好说！”

他这一番姿态虽轻慢骄矜至极，视众修如若家中长养的仆僮，招之则来，驱之则去，嬉笑怒骂，出言无状。

但为何不能径自请托一位金丹真人出手，以雷霆手段消去它？

哪怕他的言辞再是无状，几是在指着鼻子在厉声嘲骂了，众修也只能是默咽下这口恶气，反而还要笑脸相对。

小贩满脸堆笑，道：

“贵客，现下还稍早了些，若是看灯的话，还需等上小半个时辰呢……

若是如此，又哪来这般的费劲心思，苦心计较？

陈珩心忖道：

“想必是师姐同这位司马灵真通过音讯的？

才省了我这一番麻烦？”

直至那紫素八方宫没进天角云中了，再也不见一丝亮色。

“贵客既特意覆了面，想必心头定是有中意的人了，要邀她来赏灯，而今纵是还尚未成亲，也应大差不差了……

陈珩道。

正当青枝听得正兴奋出神时，忽见光华飞空一闪，门户一松，自己便兀得狠狠跌了进去，狼狈滚了几圈，直到撞至屋角，才勉强停了下来。

能为自家道侣买上这等于修道上全然无用的玩物？

就算是门派弟子，也未必能有这般豪奢……

小贩幽幽叹了口气，苦笑一拱手，也便重新回了自己的花车后。

道旁的楼坊阁台，也是一片张灯结彩的气象，虽才正在布置场地，却也是一派不同寻常的热闹。

哪怕是平素间再鲁莽桀骜者，此刻也不敢在司马灵真面前逞一时的血气之勇，只能在心头记下今日的屈耻。

“如此胜景，才方是玄门仙家的气象啊，也不知我究竟几时，才能做到此番地步……”

片刻后。

以自己当下的道行，纵是想要揣测一二，也亦是如盲人摸象般，得不出真切实际。

……

“面具？”

“一枝作价几何？”

也兴许是话头方热，才正到酣处，那小贩狠狠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来，三言五语间，直是吹得天花乱坠，

待接得符钱在手后，他无意间瞥了眼那方乾坤袋散出的宝光，眼珠子便几是欲瞪出。

这其中深究下来，就便多少有些大材小用，如若牛鼎烹鸡了。

小贩既惊且喜，忙不迭弹起了身。

便抬手让他离了那座紫素八方宫……

见陈珩略一驻足，目光从那数百花枝上一扫而过。

在那张万里照见符下，不拘是怀悟洞主、恶嗔阴胜魔或是陈珩，都是清晰露了面貌……

而陈珩也无意同这些人纠缠，只几个闪身，便避入一条窄巷，随意取出张面具往脸上一覆。

便架起一道纯白遁光，直奔红叶岛而去。

却没想到在逢巳节当日，竟是还存了这个风俗，一个倏忽忘却，以至于被小贩误认了，将自己给当成了主顾。

“贵客，不满你说，小的当年能成亲，可全赖这花枝……”

小贩心下大喜，更连忙卖力招呼了起来，恨不能扯住他袖袍，就拉来自家的生意场前。

抬眼一瞧。

“劳烦了。”

哪怕有几个性情急躁的，可还未等得他们露出不耐之色，出言来反驳，便已被身旁同伴提早暗中警告了一番，只能忍气吞声，低下头去，一张脸都几是涨成猪肝色。

“贵客可听说过逢巳节吗？

实话说来，这节庆乃是旧时传下的古礼了，南域不少土地，都还流传有此说，听闻连曾经的颜熙真人在成道之前，便是通——”

他心里明知是定价太过了，寻常散修哪个不是恨不能将一枚符钱掰做两枚用，哪有多出的身家？

“……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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