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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泪痕低垂牛衣透(2/2)

涂县令在判决中,首先嘉许了蔡嘉树的行为。

但说徐家在蔡家来首告之前,就已将所刻书版书籍自行缴到县衙了,因此按律免于追究;至于徐述夔所有著述,他将派人解送江宁书局审查待处;至于蔡徐二家之间的田产纠纷,命徐家划拨墓田十亩,由蔡家按时价赎回。

县里宣判后,蔡嘉树不服。

到了乾隆四十三年,他继续上告到了江宁藩司。

时任江宁布政使陶易,根本没心思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让自己的一个得力幕僚陆琰代为处理。

陆琰经过一番了解,就发牌文让扬州知府谢启昆来审理东台县一案。

他认为首告蔡嘉树是“刁民挟嫌倾陷”。

陆琰在发往扬州府的牌文里,最后写了这么一段话:“讲论经传文章,发为歌吟篇什,若止字句失检,涉于疑似,并无悖逆实迹者,将举首之人即以所诬之罪依律反坐,著有明条。

倘若蔡嘉树挟嫌妄行指摘,思图倾陷,亦应严执拟议。”

说白了就是没有问题,纯属诬告。

布政使陶易看过牌文后,没做修改,当时只是笑着说陆琰嫉恶如仇,跃然纸上。

陶易这时根本没想到,就是自己的一个漫不经心,最后导致泼天大祸。

扬州知府谢启昆在接到藩司下达的牌文后,随即发文命令东台县拘押此案的首告和被告,解送扬州。

谢启坤经过开堂审问,后又仔细翻看了《一柱楼诗集》。

最后认定,诗集里的确有违碍悖逆的用语,蔡家告徐家刻印反诗,没告错。

二次升堂询问后,谢启坤便将加注标签的诗集、东台县的案卷、所有书本书版,押送去了布政使衙门。

谁知道藩司那边的答复还没有到,蔡嘉树的儿子和管家童志璘就带着状纸,告到了正在扬州停留的江苏学政刘墉那里。

没错,就是那个刘墉。

刘墉的幕僚在接到状纸和作为证据的诗集后,发现事大,立刻禀报。

而这位刘大人首先就注意到书中的序文是由苏州大儒沈德潜所作,其中尽是溢美之词;最关键的,则是注意到诗集里有“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这样的话。

他立刻就明白,这是不亚于“字贯案”的又一桩大逆案。

所谓的“字贯案”,是发生在乾隆四十二年的一场文字狱。

江西新昌(今宜丰)人王锡侯因为觉得《康熙字典》收录的字太多,觉得很多都用不上,于是就在此基础上编了一本字典,起名为《字贯》。

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字,是他认为文字如同一枚枚零钱,而把相同偏旁的文字编纂起来就跟把零钱串起来的钱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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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锡侯编这部字典的本意是好的,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书中康熙、雍正和乾隆三人的名字都没有避讳。

比如“玄烨”这两个字,玄的最后一点不能写,而且不能用“元”字来代替;还有就是“燁”右边“华”字的那一竖不能写。

这事别说满清帝王了,明代的皇帝也不能容他!

结果就是被人举报,乾隆以“罪不容诛,即应照大逆律问拟”。

最后王锡侯斩立决,子孙七人都被判斩,相关亲属“充发黑龙江,与披甲人为奴”,看过此书的江西布政使和按察史均遭革职。

回过头再说徐家的案子。

刘墉在了解到详细案情后,感到兹事体大,于是“勇于任事”的他便向乾隆上了封奏折,同时下令立即缉拿收押此案一关人等。

刘大人在给乾隆的奏折上写有“如有悖逆,即当严办;如无逆迹,亦当核销,以免惑坏人心风俗。

现移督抚办理。”乾隆接到刘墉的奏报后怒不可遏,很快便下旨严查。

于是,此案就因为刘墉而无限升级,株连极广。

首当其冲的就是东台徐家,然后是徐和沈成濯两家、苏州沈家、江宁布政使陶易一家、陶易的幕僚陆琰一家,以及所有经办此案的官员。

只要和《一柱楼诗集》沾上,全不放过。

以上所有人等,均被抄家搜查,然后再定处分。

不知不觉间,夜幕低垂。

鲁寿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也真难为他能记得如此清楚。

王远方拎着热水壶给鲁寿山的茶杯续上水,轻声问道:“徐家都被抓了?”

“都抓了。

府上的管家、我、秀成兄弟……一个都没跑掉。”鲁寿山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

当年案件查办期间,东台栟茶镇内的其他徐姓远亲,以及徐和沈成濯的远亲,接连出逃,从此改名换姓,再无下落。

“后来呢?”帐篷内的几人不约而同的问道。

“到了那年的十一月,乾隆爷的圣旨下了。

大少爷、二少爷......徐家满门只要年过十六,斩首。

家里的女眷、孩子、还有我们这些人流放宁古塔为奴。”

周围几人看着鲁寿山双眼通红,满脸的泪水,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邓飞犹豫着问道:“那......徐家老太爷和徐老爷不是都去世了么,应该没事儿吧?”

“掘坟……凌迟碎尸……枭首示众!”

鲁寿山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咬着牙说出了这十个字。

他此刻双眼变得血红,手中的白瓷茶杯“啪”的一声爆响,竟然被他攥碎了。

一道鲜血,顺着掌心的伤口流在了垫子上。

“大刘!

快去车里把药箱拿来!”赵新一看,赶紧对刘胜喊道。

鲁寿山悲愤之际,竟似忘了手上的疼痛,抬起受伤的左手就要擦眼泪。

一旁的王远方连忙压住了鲁寿山的胳膊,急声道:“别动!”

刘胜很快就拿来了药箱,他刚拿出碘酒,就听赵新说道:“先拿镊子给我,伤口里还有瓷片呢。”

赵新接过镊子,拍了拍鲁寿山的肩膀,轻声说道:“鲁大哥,你松开手,我得帮你把碎瓷片择出来。”

一番手忙脚乱后,他将伤口中的碎瓷片逐一取出,这才用药棉沾着碘酒擦洗伤口,最后洒上了白药,又给包扎好。

刘胜和王远方扶着鲁寿山躺下,给他盖上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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