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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落叶满天声似雨(1/2)

文学    刚进入腊月,北京就冷得邪乎,这几日又阴得厉害,西北风呼呼吹着,把街上行人全都扫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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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门南原是京城热闹所在,因为天冷,又是国丧期间,也陡然变得人迹萧条。

各式五彩的招牌幌子早已收了起来,只有几条黑纱、白布被北方吹得笔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八大胡同的花街柳巷自然是门可罗雀,白纸糊的气死风灯笼在风里半死不活地扭来扭去。

傍晚时分,著名酒楼一壶春也没有什么生意,换在几个月前,这时候早已胜友如云、高朋满座了。

店小二依着门板,头正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掌柜在柜台里也是无精打采地拨拉着算盘,心里盘算道:既然没客人,是不是等会儿早点打烊?

正思忖间,从门外走进两位中年人,进门就说道:“掌柜的,给我们一个上好的雅间!”

掌柜立马来了精神:“好嘞,上好雅间一个!

小二,好不赶紧招呼二位爷?”

心里却在想:别说一个雅间,就是十个八个现在也有。

小二也困意全去,一眼就瞟见两位客官脚上缝着白布的黑鞋,马上知道他们在京城算是上得了台面的官员,赶紧一脸笑意迎上前去:“二位爷,里面请!”

恭恭敬敬将两位迎进一间写着“春柳迎风”的包厢,殷勤地擦拭桌椅之后,小二转身出门,不一会儿提来茶壶,给两位客官斟上茶水。

其中一人端起茶盏啜了一口,不禁点头赞许道:“好茶!

应该是刚上市的小叶茉莉双熏吧?

不错不错,一壶春待客果然阔气。”

小二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您老有见识。

一口就品了出来!”

那人放下茶盏:“我们虽然只有俩人,但你们有什么拿手菜尽管上来,不必计较!”

“行嘞!

小店的拿手菜有蟹粉狮子头、松鼠桂鱼、水晶肴肉、大煮干丝、三套鸭、莼菜银鱼羹,再加上几个下酒凉菜。

保证让二位爷乘兴而来、尽兴而回!”小二利索地答道。

那人却转头问道:“棣轩兄,您看如何?”

被唤作“棣轩兄”中年人名为吴同甲,乃是江苏高邮人,光绪六年(1880)进士。

原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几个月前刚被任命为湖北提学使,还没来得及出京。

便赶上光绪、慈禧辞世,朝中上下忙成一团,谁有工夫来处理他上任的事?

足足耽搁数月,等诸事平息后才轮到他陛辞。

边上这位则是吴同甲在翰林院的好友,名叫杨捷三,字少泉,河南祥符人。

光绪十六年(1880)恩科进士,也是翰林院侍讲学士。

眼看好友即将出京赴任,所以在此设宴饯别。

吴同甲笑道:“既然是贤弟做东,愚兄自然客随主便。”

杨捷三道:“如此,小弟便斗胆自专了。

小二,便按你说的上菜吧!”

“那二位爷要什么酒水?

如今天寒地冻北风正紧,小店有上好的二锅头,一口下去便浑身发暖。

两位爷。

要不来点尝尝?”

杨捷三知道好友是江苏人,喝不惯北方的烈酒,便问道:“你们有什么上好的黄酒?”

“小店的黄酒有花雕、香雪、加饭、善酿、状元红、女儿红。

尤其是加饭酒,更是一绝!”

“那就加饭吧。

切好姜丝,配上青梅,烫得热热地再端上来!”杨捷三吩咐道。

“您老就瞧好吧!”小二转身出门去了。

杨捷三有些歉意地说道:“棣轩兄此番出京赴任,小弟本因聚友演剧相送,奈何现在是国丧期间,只好一切从简,还望棣轩兄恕罪!”

在清代。

皇帝、皇后、太上皇、皇太后驾崩称为国丧,在一定的时间内禁止宴乐婚嫁以示哀悼,具体规定包括禁止屠宰四十九天;音乐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百日之内票本用蓝笔。

文移用蓝印;百日内官员不准剃头等。

如果违反,一经发现便严惩不贷。

乾隆年间发生的国丧期间剃头案便是极端的例子。

吴同甲道:“贤弟有心了。

只是我等既为朝廷命官,自当恪守成规,不敢稍有逾越。

毕竟洪昉思其则不远。”

吴同甲所云“洪昉思其则不远”,说的是清初剧作家洪昇的故事。

康熙二十七年(1688),洪昇完成著名剧本《长生殿》的创作,一时间名声大噪,大江南北传唱甚盛。

次年八月,洪昇在北京召集优伶排演《长生殿》,引得名人雅士纷纷前往观看。

这本是文化界的一件盛事,谁知却引发了一场政坛风波。

清代国丧制度中,对戏剧演出规定最为苛刻,禁止期限长达令人发指的27个月。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大清最高领袖玄烨同志敬爱的祖母孝庄太后因病去世,按照这个规定,在康熙二十九年三月前全国都不能演戏,自然也不能看戏。

从二十六年十二月到二十八年八月,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两年,大多数人已经渐渐忘记了国丧的规定。

即便有些人还记得,也以为孝庄太后去逝己久,丧服已降,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麻烦吧?

然而麻烦还是出现了。

当时围观看戏的人群中,有位著名的诗人、文学评论家赵执信,他在当时文坛享有崇高的声誉和巨大的话语权,捧谁谁红,批谁谁死。

之前有个寂寂无名的知县叫黄六鸿,进京后很恭敬地把自己的诗集配上土特产送给赵执信,希望能获得三星以上评价,为以后仕途发展增加一点形象分。

谁知赵执信根本不鸟他,回信很不客气地写道:“你送的土特产还行,我收下了;至于诗集,你还是自己收好吧!”(“土物拜登,大集璧谢”。)言下之意,你的诗歌水平太臭。

就别拿出来现丑了。

见信之后,黄六鸿对赵执信的态度立马由崇拜变为恨之入骨,总想报复。

天遂人愿,赵执信在看戏的时候。

黄六鸿正好任职给事中,具有检举权,便以“国恤张乐”这个大不敬的罪名上章弹劾。

国人有隔代亲的传统,康熙帝与祖母孝庄太后也不例外,虽然去世已近两年,却一直铭记在心。

听说有官员在国丧期间演剧。

正好触及痛处,在加上有人扇阴风点鬼火,顿时演变为一场政坛风波。

导演洪昇下刑部狱,被国子监除名,株连者达五十多人,观众如侍读学士朱典、赞善赵执信、台湾知府翁世庸等都被革职。

当时人写诗道:

秋谷才华迥绝俦,少年科第尽风流。

可怜一曲长生殿。

断送功名到白头。

功名是读书人的第二生命,断送功名无疑是对读书人最严厉的惩罚之一,所以后来人都牢牢记住了这位悲催编剧的教训,知道国丧期间不能看戏。

吴同甲此番提到,杨捷三自然了然于心。

大约因为客少,后厨准备得极快,说话间小二便端来了果品、凉菜以及烫好的黄酒。

杨捷三执壶斟好酒后,举杯说道:“小弟仅以薄酒。

恭贺棣轩兄脱离苦海,荣升湖北提学使,祝君到任以后鹏程万里。

步步高升。

干杯!”

翰林院虽是中直机关,侍讲学士也算中不溜的京官,但清汤寡水毫无权力,比起其他部委确实算得上是苦海了。

如今升任湖北提学使,好比从中国社科院的研究所长、中央党校的教研室主任,一跃成为湖北省分管科教文卫的副省长,如何不值得恭贺?

话说吴同甲得了这个差事之后,翰林院的同事眼红得都滴出血来。

所以他听了杨捷三的祝词。

也不矫情,举杯一饮而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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