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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第六页 谜桥(6/9)

“于是我就这样成你舅舅了”老桥面对河水,无奈地摇头。

“不好么”释反问,“我要出嫁了呢”

“你他”老桥看看她,又看看一直老实站在不远处不敢打扰他们谈话的尾生,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只说,“舅舅我两袖清风,没嫁妆给你。”

“说恭喜就好。”

“恭喜”

老桥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蝉声有点烦人

9

从夏天到秋天,又到冬天,老桥始终没有听到释与尾生的婚讯。

听到的,全都是“判官”又在哪里,斩杀了怎样的恶人。

他曾在夜里,偷偷去尾生家,透过窗上的玻璃,他只看到灯火前苦读的尾生,与他酣睡的老父亲。

一个用红布裹好的匣子里,是一枚不算便宜的珠钗,尾生攒了许久的钱才买回来,说这是要在新婚之夜送给释的礼物。

老桥还看见,尾生读书读累了,便会将这珠钗取来,傻傻地看,傻傻地笑。

可是,释呢,她几乎是消失在尾生的生活里的。

偶尔会来找他一两次,吃吃饭,聊聊天。

尾生也从不问他们要几时成婚,只对释说,婚期由她来决定,他等着。

可惜尾生没有等到他的婚礼,却等来一众衙役。

他的父亲,无意中见到了官府中那张陈旧不堪的画像,一问,画中人乃是当年汪家凶案的疑犯。

素来诚实的老头毫不犹豫地向官府坦诚了一切,说,那个疑犯刚刚拉了他的儿子,去了北门的食肆。

衙役们杀到时,释与尾生的晚饭才吃了一半。

没有任何惊心动魄的场面,衙役们连释的衣角都没挨到,她便拽着尾生,以寻常人不可能达到的速度,跑了。

那天的傍晚,黑云压城,北风呼啸,一场暴雪近在眉睫。

城外荒地上,释与尾生道别,她坦然告之,汪长善是她处决的诸多罪人中的一个。

她根本就不是人类。

尾生又皱起了眉,却没有多少惊惶。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别的,不太要紧。”他看着她的眼睛,“若你不能留在此地,我与你一同离开。”

释突觉一阵头疼,真不知还说这家伙是敦厚还是愚钝了。

难道他就一点没有发觉,她对那个婚约根本就是说说而已难道他没有发觉,自己对他,只是普通的情谊难道他没有发觉,自己甚至不太看得起他

自己也是该死,什么不好玩,跟这个傻书生玩谈婚论嫁

“尾生,我不可能嫁给你。”释断然道,“我根本就不是你说的善人。

我只管杀人。”

“就算如此,我也相信是你另有苦衷。”尾生如是道。

“相信你凭什么相信傻子,这世上没什么是值得相信的”释突然有点生气了。

“我就是信你。”尾生又陷入了他自己的,坚定的逻辑,“天涯海角,我都与你一道。”

她应该宰了他的不过也不用,这个傻子,随便糊弄一下,不难。

“你真要与我海角天涯”她问。

尾生坚定地点头。

“好。

待我处理完手头的事,三日之后,子时,在上次与我舅舅碰面的桥下见面。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她面不改色地撒谎。

“好”

“那我先走了,你保重。”她转身,心头却突然爬过一丝愧疚,又回头对痴痴望着她的尾生道,“你呀,以后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尾生挠了挠头,朝她挥挥手:“不见不散。”

雪花零零散散地飘下来,遍野的荒草飒飒而动,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尾生一直使劲地看。

直到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

她头也不回地走着,短暂的内疚很快被新的“工作”代替,葫芦山上的金大牛可比那个叫尾生的傻瓜重要多了。

10

“我有一点累,是怎么回事”释闭上眼,将脑门抵在了老桥的肩膀上。

老桥继续揉着她冰凉的双手,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来,沾在他们的头发上,睫毛上,然后化成细细的水。

“那一夜,我将那傻小子从桥上拎出来三次。”老桥缓缓说,“三次他都又跑回原地。

对他人的坚信达到这样的程度,令到我也无法不成全他。”

“让我睡一会儿。”释一动不动说。

水声与雪花纠缠成了一个迷糊悠长的梦,一道灿烂的光,将她拉入了另一个夏天。

无遮无拦的荒地里,面容模糊的男子,静若磐石地坐在地上,炽热的阳光如此猛烈,足以将世间万物点燃。

男子一直在等,可直到他倒地不起的那刻,还是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此时,一只浑身金羽的三足大鸟,自那火球般的太阳里振翅飞出,落在男子的尸体前,仰天长鸣一声,抖落下一根金翎覆于男子的心口,只见一片金焰耀过,男子的身\_体化成了一枚金光熠熠的指环,所有的光彩,皆来自那指环之中的缕缕金丝,每一根,都似从太阳中采撷而下。

指环在空中飞旋,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身\_体好热,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般。

怎么到处都是死去的人,断裂的头颅与残肢堆成了山

刑王释,世间罪责,由你一笔判罚,到存公正之心,严慈有度,虽诛万恶之罪人,也信回头之诚意。

你完全背离了你的职责,多疑嗜杀,有罪便诛,不留余地,错杀诸多无辜。

身为刑王,最要紧的,不在“罚”,而在“信”如今,唯以金乌翎清净你心,愿有朝一日,你迷途知返

释猛然直起身,满头冷汗。

雪越下越大,河水还是那条河水,四周的景物没有任何改变。

“做噩梦了”老桥发觉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她发了很久的愣,突然抓紧老桥:“笔是笔。”

老桥不知所以。

“我的武器是一支笔”她恍然大悟地看着他,“但凡有罪之人,一律执笔点其额,斥其罪,痛其肤,但不伤不杀,以观后效。

若诚心悔改,笔印自消。

执迷不悟者,重惩不怠。

我我以前都是这样的”天宫云殿,诸神光华,人间万事,沧桑巨变,皆如潮水一般涌来,在她麻木困顿了许久的灵魂里完整重现。

喀嚓,一声微微的响动中,短暂的灼热自她指尖蹿过。

低头一看,指环上仅余的翠壳竟完全剥落下来。

在脚下的枯草间碎成了明亮的渣,闪了两闪,再无踪迹。

那枚长在她身上的指环,从未像现在这般闪烁着耀眼之极的赤金光华,纵然只是微微一圈,也有中天之日的气派。

“你的戒指”老桥托起她的手,惊讶不已,“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释总是幽深的蓝眼,在指环的光芒里变得清澈明透,她苦笑:“从某个时候起,我变得不像我自己。

我怀疑我看见的每一个人,认定他们每一个都不怀好意,用最彻底的方法处决了无数根本不是罪人的罪人,这种心绪像蛇一样将我越缠越紧,处决他人,成了一种本能。

直到有个人将我锁进了这枚指环,我的心才渐渐安宁,沉入长眠。”

她想了很久,说:“可是,那将我封印的人,我却始终记不起他的一切。”

老桥将她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记不起就记不起吧。

重要的是,你想起了刑王的武器,不是致人死地的刀枪,只是一支笔。”

“老桥,好多事被我弄砸了。”她叹息,眼里泛起了光,不知是泪还是倒映的水光。

“能补救的。”老桥摸摸她的头,“起码,真正的刑王并非凶暴的刽子手,而是一个愿意去相信的、善意的神。”

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有这么好”

老桥点点头,道:“多疑本是人之常性,由此而生的事端不在少数。

能信罪人之改过,信旁人之好意,若无一颗纯澈光明、端方良善的心,焉能做到你不能用利器,一用便有灼伤,想来也是身为刑王的觉悟一直都在吧,比起杀人,释人更不容易。”说罢,他又挠挠头,说:“我也只是猜测。

总之,最要紧的是,你醒了。”

释沉默良久,站起身,怔怔地看着桥下,苦笑道:“我从来就没有信过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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