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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耀东兴冲冲地跑进家门:“我回来了!”
一家人围在饭桌前,桌上放着大包小包,顾悦西正在分发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耀东母亲笑逐颜开:“快来看看,你姐夫出海回来,带了好多东西。”
顾耀东:“姐夫这趟去哪儿了?”
顾悦西:“广州。
这男人花起钱来真要命,买这么一大堆,这趟出海算是白跑了。”
顾耀东:“都有什么呀?”
“砂糖橘、陈皮、红茶、南糖。
这是给爸爸的树脚眼药散,说是对眼疾有好处。
这是给妈的白马菜刀。
你见过大老远背菜刀回来送人的吗?”顾悦西抱怨道。
顾邦才:“不是还有两桶海鱼吗?”
“鱼是不错,就是这个人太没有情趣了……”顾悦西总是这样,嘴上数落着,心里又想着他的好,最后抱怨就变成了嗔怪。
再不解风情的男人,念家爱家也会让人心生温暖。
顾耀东跑过去蹲在水桶前,饶有兴趣地看鱼在桶里游来游去。
过了片刻,他忽然抬头问她:“姐,能给我一桶吗?”
“干什么?”
“送给我们处长。”
“连你都学会讨好长官了?”
“你不懂。
我想跟着他正正经经当警察。”
顾邦才很欣慰:“嗯,开窍了。”顾耀东笑嘻嘻地拎起一桶就朝外走。
耀东母亲:“哎——明天早上再拿去警局也不迟啊!”
顾耀东一边说话一边已经出了门:“万一死一条呢?
现在送去最新鲜!
我走了!”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夏继成在鸿丰米店最后一次向老董汇报完情况出来时,便远远看见沈青禾等在街角。
这一刻终于还是到了。
盛夏的傍晚,天边常常被霞光映得极其绚烂,但并不使人觉得温暖。
也许是因为白天太过盛大辉煌,这最后的绚烂反倒有种曲终人散的孤寂感。
起风了,沈青禾觉得有些凉,这种感觉原本只应属于离别之秋。
她和夏继成沿着大路朝江边走去,远远地便能闻见黄浦江熟悉的气息了。
“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的火车票。”
“国防部监察局?”
“对。
我正打算去找你。
出了点问题。”
“怎么了?”沈青禾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是我,是顾耀东。
莫干山的事情没有结束。
有人给齐升平写了匿名举报信,说看见那天晚上顾耀东跟着杨奎去仓库了。”
“他被逮捕了?”
“没有。
我暂时应付过去了。
但是这封信会留在齐升平和王科达的神经上,时不时跳出来作乱。
我希望你能配合他渡过这一关。”
沈青禾的心情像在美国辛辛那提坐过山车。
“怎么配合?”她茫然地问。
“莫干山这一趟,刑一处、刑二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在谈恋爱了。”
“我们只是演戏!
是因为……”
“因为需要互相掩护,我当然知道。
但是现在需要你们继续演下去。
我走以后,警局里会有不止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观察他。
不管顾耀东还是你,都不能让人起疑心,更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长长的沉默。
沉默地想心事,沉默地从南京西路走到了南京东路。
“这是任务吗?”
“算是吧。”
“时限多久的任务?
一个月,半年一年,还是无限期?”
“这取决于你们的安全状况。”他理性得近乎冷淡。
沈青禾停下了脚步:“除了顾耀东,还有其他话想对我说吗?”她期待地望向夏继成的背影,夏继成回过头来了,丝毫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今后我不在上海,继续培养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有你在身边,他会很快成长起来的。”
“就这些?”
“就这些。”
前面已经能听见江水的声音。
夏继成转回身,朝前走去。
站在黄浦江边,望着江水翻腾着向前,目光便也随着它一路往前,看得久了,便容易让人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等你到了南京,就是你看秦淮河,我看黄浦江了。”
“不都是同样的长江水吗?”
“你知道在你之前,那个位子上曾经牺牲过两名同志吗?”
夏继成笑了笑:“‘欲得虎儿须入穴,如今虎穴是南京!
’这是南京地下市委的陈书记上任前,她先生写的临别诗。
在她之前,南京曾经牺牲过八位市委书记。
壮士一去不复还,她是真正的勇士。
我不算什么。”
其实沈青禾知道自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他是战士,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如果一切顺利,你还会回上海吗?”
“也许会吧。
如果一切顺利,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迎来胜利。
到那个时候,只需要一张火车票,不管上海南京,还是延安重庆,中国之大,可以去任何地方。
我们就是普通人,生活里没有政治,只有山川湖海、柴米油盐。”
沈青禾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傍晚她沉默了很多次,但也许所有的沉默都是为了说出最后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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