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飞升(1)(4/5)
“大长公主,”张汤的声音道,“陛下偶染微恙,现在需要休息,有旨意,谁都不得……”
“啪”的一声脆响,随之那老妇怒道:“滚!
你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皇帝,我有话问你……”
这世上居然有人敢打张汤?
冯太平嘴角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看了眼旁边的张安世,才勉强克制住,低声道:“谁?”
张安世还没来得及回答,温室殿高大的殿门已被一支拐杖顶开,随即一个遍身绮罗的老妇颤巍巍走进殿内,张汤捂着脸跟进来道:“请大长公主止步,陛下现在真的圣体欠安,不宜……”
张安世把复衾给冯太平盖上,同时迅速在他耳边低声道:“是窦太主,别说话。”老妇走到冯太平的帷帐外,瞪视良久,才道:“你到底要将阿娇折腾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冯太平缩在被衾中一动不敢动。
窦太主?
皇帝的姑母?
糟了!
如果她非要揭开被子来看,会不会看出躺在里面的不是自己的侄子?
就算她不看,可她现在问的是怎么回事?
阿娇就是被废的陈皇后,这个他知道,卫子夫斗败陈皇后的故事已经传遍街头巷陌,“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是人都会哼两句。
民间最喜欢津津乐道的就是这种贵人倒霉、贫贱得志的事了。
可那位陈皇后不是已经被废了好多年了吗?
现在又发生了什么?
“大长公主,”张汤在窦太主身后开口道,“那两人是臣带走的。”
窦太主猛地转身,盯着张汤。
张汤道:“陛下这次染病有些蹊跷,望气者说,宫内有蛊气,伤了圣体。
所以……”
窦太主向张汤逼近一步,道:“所以你认定是我女儿干的?”
张汤道:“查的不只是长门宫,各宫宫人都有被带走查问的。
陈皇后身边臣只带走了两名宫人,有些宫里……”
“跪下!”窦太主怒喝道,“我是先帝胞姊,今上姑母,你有什么资格站着跟我说话?”
张汤犹豫了一下,跪了下来。
“谁不知道你是怎么‘查’的?”窦太主冷笑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七年前你查巫蛊,最后把阿娇身边三百多人全杀了!
张汤,这些年夜里你有没有做过噩梦?
皇帝想废我女儿,你就‘恰好’查出她搞巫蛊设祠祭——真是一条好狗,叫你咬谁就咬谁!”
张汤跪在地上,脸色发白,衬得左颊那几道指痕格外明显。
窦太主的愤怒他早有准备,只是在一个刑徒眼前受此折辱,让他有些恼火。
“太主,”张汤镇定地道,“各宫臣都在查。
如果长门宫的人没做过,廷尉府不会无故加罪。
臣或曾用刑过度,但都是确认有罪才会用刑。
到现在还没有一位夫人美人来问臣要过人,唯有太主前来兴师问罪,不知让外人看来,是何观感?”
“陛下,”窦太主不去看张汤,却忽又转向帷帐,声音缓和了点,“我知道你对阿娇成见很深,她当年年少气盛,确实做了不少错事,可是平心而论,一个女人,因为夫君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而愤怒,难道是天大的罪恶吗?
况且你已经幽禁了她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吧。”
张汤道:“太主,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一定是宫人施蛊,但如果其他各宫查过都没事,只有长门宫的人没查就被要回去了,岂非反而对太主和陈后不利?”
“你若怀疑阿娇,”窦太主继续对着帷帐道,“直接去问她就是了,何必总拿她身边人下手?
张汤只是揣摩你的旨意,先入为主,穷追细故,最后总能查出他想要的‘真相’。
陛下,我就这一个女儿,就当姑母……姑母求你了,放她一条生路吧……”话未说完,窦太主竟泪痕满面地跪了下来。
“张廷尉,”帷帐后一直安静的“皇帝”忽然开口道,“放人吧。”张汤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道:“不行……”窦太主吃惊地回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温室殿里鸦雀无声,室内的空气像是停止了流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张汤慢慢跪了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陛下,事关重大,还是……”
“张汤,”帷帐中人沉声道,“朕的话你没听清吗?
!”那声音听得张汤、张安世、窦太主俱都一惊。
张汤一双手在袖中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最终努力克制着道:“是,谨奉陛下诏。”
窦太主离开后,张汤立刻从地上站起来,疾步向前,一把扯开帷帐,掀开复衾,一脚踹向冯太平。
“很好玩是不是?”张汤一边踢一边怒吼道,“我警告过你,除了装病,什么都不准做!
你敢跟我玩花样?
!”
冯太平用手抱着头躲闪着道:“别、别,哎哟!
我不是故意坏廷尉的正事,实在是廷尉查错了人……”
张汤停下脚,道:“你说什么?”
冯太平揉着臂膀苦着脸道:“我虽然不知道那陈皇后是美是丑、是圆是扁,不过想想她也不会是凶手。
既然一直关着,怎么到寿宫去动手?
再说,陛下若好好活着,她好歹还算是陛下的女人,害了陛下,她能得到什么?
难道换个皇帝再来封她当皇后?”
张汤注视了冯太平一会儿,道:“汲内史说得不错,你果然很聪明。”
冯太平咧嘴一笑道:“不敢……”
“知道为什么叫你装病吗?”张汤道,“陛下失踪了,这事除了我们,只有凶手知道。
谁非要强行见驾,谁就极有可能涉嫌——凶手一定想知道,为什么他劫持了圣驾,宫里还有一个?”冯太平张开的嘴一时合不拢了。
张汤道:“还有,你知道陈皇后当年为什么被废幽禁?
她跟一个女巫学巫术,在陛下饮食中下蛊!”
三
深夜,冯太平倾听着那远处隐隐传来的琴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略带忧伤的歌声伴着琴音响起: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
借着朦胧的月光,冯太平顺着那乐声慢慢向前走着。
“…………
“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
“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
“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
“…………”
幸临个屁!
冯太平心想。
男人喜欢上别的女人,你就要杀了他,哪个男人敢“幸临”你?
“…………
“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
“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
“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
“…………”
苑囿中桂花树的香气在月色下弥漫,倒是恰好合了那歌中意境,可惜冯太平无心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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