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部:韩信篇(5)(3/6)
“好运气,一上来就俸三百石。
我们这位老哥也是从那边来的,就捞了个‘上造’的空爵。”
“咦!
你这把剑不错,哪里打的?”
“别动!”韩信道,“朋友送的。”
到南郑后,因为对东归不抱希望,许多人都不思进取,开始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包括汉王。
南郑城逐渐充斥了斗鸡走马、呼卢喝雉之声。
管个粮仓对韩信没什么难的。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心算又快。
成千上万石军粮的出入,他连算筹都不用,眼睛看,手中记,口中报,从无差错。
经年混乱的账目,他两天就理清了。
几个和他共事的人乐坏了,直夸他能干。
做完这些例行公事,韩信还有许多空闲的时间,便常常一个人到外间走走,向当地老人、来往商旅询问道路地形。
回来后便在自制的地图上添上几笔,画上几个记号。
再有时,就是懒洋洋地坐在南郑城头,口中咬着一根野草,遥望远方那连绵起伏的群山,设想将来如何在那群山之外的八百里秦川上,排兵布阵,进退攻守。
慢慢地,他坐在南郑城头晒太阳的时候少了,伏案察看地图的时候多了。
他的脸色日渐凝重。
他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汉中通往关中的道路太少了。
褒斜栈道已经烧毁,没个三年五载别想修好,傥骆道屈曲八十里,九十四盘,大军根本无法行走,子午道山遥路远,步步艰险,在漫长的行军途中一旦被敌侦知,必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他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一天晚上,他百无聊赖地自己跟自己下“八宫戏”棋。
周围没有人能看得懂这种深奥的游戏,他只能跟自己下,以免自己的智慧在长期平庸烦琐的生活中沉睡消减。
他的同僚们正在旁边饮酒博戏,酒酣耳热,大呼小叫,玩得极其畅快。
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会儿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一会儿起哄似的齐声对输了的人叫道:“喝!
喝!
喝!
喝下去!”一会儿又是对着尚未停止滚动的骰子大叫:“卢!
卢!
卢……”
韩信索性放下棋子,抱膝而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大笑大叫的人。
他们是无忧无虑的,他想。
他们没什么野心,很容易满足。
他们永远不会因地位的卑微而苦恼,也不会为军国大事操心费神。
有人醉了,吐得满地狼藉;有人耍赖不肯喝,被众人摁着硬灌,然后再放开,嘻嘻哈哈地看着他的醉相。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沉浸在这种无知的快乐中呢?
其实,在这群人里,他已经足够令人羡慕了——好运气!
一上来就俸三百石。
他们不是这么说的吗?
唉!
他该知足了,何必还要自寻烦恼?
他在这里不为人知地殚精竭虑,究竟图的什么呢?
为了有朝一日,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吗?
但是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如果找不到一条出蜀入秦的捷径,一切运筹谋划都是白费!
也许他是在做一件永远也不可能有结果的事。
他看了一眼放在墙角的横尘剑。
那是权力,唾手可得的权力,他曾经热切盼望的权力。
然而如果他不能指挥这支军队出关,得到这权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准备出去散散心。
那边又有一个人醉倒了。
有人扭头冲他喊:“韩信,你来替利羊一下吧,这小子趴下了。”
韩信道:“我不会这个。”
那人道:“开玩笑!
这年月还有人不会六博?”
几个人起哄道:“就是就是,你平时账目算得那么快,哪能不会这个?”
“嗨!
不要……不要扫兴嘛!
帮……帮大伙凑……凑个数。”
“咱们只赌酒,不赌钱,又不犯哪条军规,你怕什么?”
韩信道:“我真的不会,你们找别人吧。”
几个人上来连拉带拽,硬把他拉过去。
“行了,行了,朋友一场,帮个忙吧!
现在黑灯瞎火的你叫我们去哪里找人?
来吧,你那么聪明的人,一看就会的。
喏,直食、牵鱼、打马随你挑,头三把输了算我的。”
韩信被他们强按到赌台边。
他确实不会玩,这又是碰运气的事,智慧派不上用场。
结果,他掷出来的骰子没一个大的,不一会儿,就被灌了几十杯。
输者喝的,是一种极辣的劣酒,很容易醉。
韩信觉得自己的头开始昏昏沉沉起来。
一个脸已经红到脖上的人道:“韩……韩信,看你人也……也不笨,怎么玩……玩起来就这么外行?”
韩信道:“我这不叫……外……外行,我就是不……喜欢玩。”
另一人笑道:“少强辩了吧你!
外行就是……外行,你呀,这辈子都是……赢不了的。”
韩信又输了一把,几个人摁住他强灌了三杯,颈项胸口淋得到处都是。
他坐起来用衣袖擦擦下巴上的酒水,笑道:“赌六博我……我不是……你们的对手,赌……赌天下可……没人是我的……对手。”
众人一阵大笑。
一人道:“赌天下?
没……没听说过。
你跟……跟谁赌?
项王吗?”
韩信道:“项……项王算老几?
我一局就……就能叫他输得……上吊。”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又有人道:“那咱们……大……大王呢?”
韩信乜斜着眼睛道:“我不……跟他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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