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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雷霆(1/2)

周文王据说一百个儿子,因此周王室欣欣向荣。

郭子仪八子八婿,于是郭氏子孙满堂,人丁兴旺。

至于当今皇帝,后妃七八人,总共就四个儿子五个女儿。

朱泾元配已故,继室九娘,更是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来说,可以说子嗣其实有点单薄。

所以,皇帝这番话说出来,文华殿中顿时传来了嗡嗡嗡的议论声。

可即便大多数人都赞同皇帝这话——设身处地为天子和赵国公想一想,如果张寿真是他们两个中任何一个的儿子,那么他们哪怕是为了子嗣考虑,确实一定会把人认回来,可是……万一是因为三个人生下来的时候混淆了起来,于是三方都无法分辨清楚呢?

而皇帝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让整个文华殿中上上下下的人连呼吸都仿佛停顿了下来。

“当年之事,是朕的错。

朕自以为天下太平,成天白龙鱼服在外游逛,那一日更是叫了表兄赵国公朱泾,带了当时身怀六甲的裕妃和赵国夫人去寺中祈福,于是被一直在寻找空子的业王觑着了机会。

后来发生的事情,想来你们很多人都知道了。”

“但是,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

情势最危急的时候,是裕妃和赵国夫人把护卫都给了朕和朱泾,让我们翻墙先走,留下她们两个有身孕的弱女子自行脱逃。

而她们在从寺后逃生的路上,看到了夺刀杀人逃生的张寡妇,于是三人搭伴,这才合力杀出血路,逃出生天……”

三女如何逃生,皇帝并不曾亲眼看见,但他是业王之乱的亲历者,群臣大多知道,当年他自己也是险之又险地死里逃生。

可这等不光彩的事,皇帝讳莫如深,今日竟然提这一茬,众人自然无不悚然。

更有人悄悄偷看太后,却不想太后只是叹了一口气,竟然也毫不阻止。

当皇帝讲到裕妃和赵国夫人九娘逃到张家,因为用力过度,于是竟然有了临盆之兆,张寡妇挺着大肚子去隔壁请稳婆,稳婆却因饮酒过多而醉醺醺的,纵使那些平日里自诩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学君子们,此时此刻无不竖起耳朵一字一句地听着。

直到皇帝说到裕妃和赵国夫人几乎先后产下女儿,说到张寡妇亦是突然腹中剧痛。

这一刻,每个人心中都生出了一个念头——戏肉来了!

果然,下一刻,就只听皇帝淡淡地说道:“等到张寡妇临盆在即,那稳婆却已经醉到几乎无法接生,而且她竟是难产,刚刚挣扎生下孩子的裕妃和赵国夫人也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只是把烧煮过的剪刀给她。

她虽然拼死生下孩子,却终究失血过多,唯有临终托孤。”

“至于裕妃和赵国夫人,回过神来自然又惭愧又心痛,可当她们回过神再去看自家孩子的时候,稳婆已经醉死,两个女孩儿混淆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

事涉自己的身世,又是祖母和父母亲都不愿意对她提起,每每推说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不肯把具体的内情说给他听,朱莹本来就听得很用心,只希望能够知道,母亲当初生下她的时候,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而,皇帝既然因为二皇子对张寿的质疑而突然说起此事,她也顾不得皇帝明明说把人拖出去,那两个内侍扭住大皇子和二皇子之后,却没有立刻把他们给押走,只是专注地倾听着皇帝说的话。

可当她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时,却是整个人都懵了。

她下意识地去看永平公主,却只见人竟是面色极其平静,仿佛听到的不是自己的身世。

当目光对撞时,她发现永平公主甚至还对她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满是苦涩,她方才一下子惊觉了过来。

朱大小姐只是懒得动脑子,又不是真傻,哪里还会不明白,她固然是直到今天方才得知身世内情,可永平公主那显然是早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

正因为知道,所以永平公主才一直都和她不对付!

大概是永平公主一直因为身世的问题患得患失,所以才老看她不顺眼!

朱莹完全不知道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目光忍不住往父兄那边看去,却只见朱泾面沉如水,朱廷芳满脸惊怒,她就明白父亲是知情者,而大哥恐怕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她不想再去看别人,不想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软弱和无助,可不知不觉的,她的视线还是转向了张寿。

而这一次,她立时发现,张寿同样正在看她。

四目对视,她就只见张寿宽慰似的对她笑了笑,嘴唇还微微蠕动了一下。

她虽说不怎么擅长读唇语,但这会儿却如同福至心灵一般,读懂了张寿那没有说出口的几个字。

别担心……有我呢……

朱莹登时嗔怒地横了张寿一眼。

这么天大的事,你还让我别担心,再说你自己也是当年那件事的当事者,难不成还能帮忙确定,我到底是皇上还是爹的女儿?

话虽如此,她刚刚那仓皇到极点的心情,却仿佛和缓了许多,竟是能够镇定地去看皇帝和太后了。

尽管太后瞥她时的视线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可她愣是从中看出了几分慈祥和怜惜;而皇帝就更加明显了,甚至有些歉疚似的对她笑了笑。

等她再一次去看朱泾时,就只见从小到大一贯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父亲,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一声,看她时的眼神甚至有些愧疚。

至于她的大哥朱廷芳,这会儿看似面无表情,可却突然不动声色地一胳膊肘撞向了朱泾。

至于她那个一向威严的爹爹,竟是就这么硬生生挨了这一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而更让她忍俊不禁的是,看到大哥来了这么一下,二哥竟然也偷偷摸摸地给了爹一下。

即便如此,朱泾竟然也纹丝不动。

面对这一幕,朱莹不禁心情完全转好。

大哥二哥你们现在尽管耍宝好了,等你们回去之后,爹肯定有的是苦头给你们吃!

见皇帝已然停了下来,显然是给底下众人消化的时间,朱莹就突然笑吟吟地开口说道:“怪不得我从小就觉得,太后也好,皇上也罢,在我面前都像是自家长辈一样!

看来我运气真好,除了爹娘和大哥二哥之外,还有别人宠,别人爱!”

“除了爹娘祖母,我还有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强大靠山,以后看谁还敢惹我!”朱莹倨傲地环视了众人一眼,见群臣有人以手扶额,有人避开视线,有人颓然叹息,还有人……就如同葛雍这样的,还笑着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她就笑得更欢了。

“我现在有两个爹,两个娘,两个祖母,这世上还有谁能比我更好运?

再说,相比阿寿,我真的是福气太多了。

皇上别当我是小孩子,这种事就应该早点告诉我才是,我才不会伤春悲秋,叹息啼哭,我朱莹还没这么软弱!”

张寿没想到朱莹会拿自己当作比较,顿时哑然失笑,见皇帝对朱莹这番话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他就不慌不忙地说:“多谢皇上为臣答疑解惑。

臣从小不知身世,还是后来到京城后,听赵国太夫人和裕妃娘娘先后提过,却都不及皇上解说得这么详尽。”

“刚刚御前失仪之罪,臣认了,但并不后悔。

要不是在这文华殿上,就凭二皇子竟敢肆意毁谤先母,臣绝对不止踹这几脚!

至于大皇子……”

张寿扭头看了一眼已然被堵住嘴扭住胳膊,正犹如囚徒一般挣扎的大皇子,他最终淡淡地说道:“臣不想和他计较,却不能容忍他毁谤老师。

师恩如山如岳,请皇上还老师公道!”

听到张寿这么说,朱莹敏锐地觉察到那语带双关之意,见皇帝看大皇子的眼神明显带着几分杀气,她便没好气地嘀咕道:“一个是只凭臆测,大放厥词。

一个是鹦鹉学舌,十有**是直接把别人传给他的话依样画葫芦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困兽犹斗,孤注一掷。”

“可阿寿的母亲和葛爷爷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们!

竟然要被他们这么羞辱!”

假装没听到朱莹那明显非常大声的嘀咕,张寿低头长揖,一字一句地说:“臣能有今日,离不开先母生育之恩,养母养育之恩,莹莹的垂青和推介,也离不开学生们的支持,但更离不开老师教导提携,方才能见知于皇上。”

“今日多谢皇上为臣的身世当众正视听。

然则……”

这一次,皇帝终于没有等张寿再次把葛雍的名头掣出来。

开玩笑,那是张寿的老师固然没错,可葛雍那也是他的授业恩师!

要是被一个他已经彻底失望的长子就这么扫了颜面和名声,他一直以来的尊师重道岂不是全都成了一番笑话?

他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张寿的话。

“他既然已经被革除了宗籍,那么,从今往后,就不能再称之为皇子。

宗正寺既然是千疮百孔,什么人都能混进去给他一个罪人通气,那么,就把人送到承德皇庄去,让他去亲自耕种,不劳不得食,尝一尝农人的艰辛!”

“子不教,父之过,他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连朕的老师,他理应称一声祖师的葛老太师都诋毁,朕这个为人父亲的,不只是颜面无光,而且更是失职!

朕会亲自抄写《礼记》全书,颁给宗室,教导他们日后知道尊师重道!”

“至于他不敬师长,恣意毁谤,简直枉读书十几年!

日后农闲之时,朕会令人督促他把《礼记》抄写一千遍,每日抄书若是少于五十页,不给水米!”

这一刻,群臣顿时一片哗然。

就连岳山长原本接着大皇子提起的话茬,很想试一试能否动摇葛雍的威信以及对皇帝影响力,此时也万分庆幸自己并没有贸贸然掺和。

大皇子哪里想到父皇竟会如此发落他,一张脸顿时变得如同天上白云——其实他脚下这会儿也如同踩着轻飘飘的白云,软到甚至如果没人搀扶,他连站都没法站立。

在宗正寺中关着,虽说别人都知道他应该是完了,但至少不会在衣食上过分克扣他,他不过是如同困兽而已。

可一旦被丢到皇庄上去种地,他还有什么颜面?

就他这点本事,他怎么会种地?

他还能活几天!

而种地还不算,父皇竟然还勒令他抄书,每天抄五十页那得花费多大的功夫?

而且不抄写到五十页就要断他的饮食!

一千遍礼记抄完,他的手岂不是要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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