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掩涕太息民生艰(2/4)
此刻李东阳正在侃侃而谈。
“……国朝自太祖皇帝建极以来,已历九帝,每个皇帝在位时,都曾对皇亲国戚近侍功臣赏赐土地。
前些时,臣曾派人去宗人府查过簿册,截至弘治十五年止,在籍皇室宗亲有八千二百一十四人。
其中亲王三十位,郡王二百零三位,世子五位,长子四十一位,镇国将军四百三十八位,辅国将军一千零七十位,奉国将军一千一百三十七位,镇国中尉三百二十七位,辅国中尉一百零八位,奉国中尉二百八十位,未封名爵者四千三百位,庶人二百七十五位。
这些宗亲,每个人名下皆有赏赐田地,多的有一千多顷,最少的也有八十多亩,全部加起来有四百多万亩。
这仅是宗亲,若加上外戚、勋贵、功臣、内侍、寺观等受赐子粒田,数目之庞大,一时还难以统计出来。
去年户部统计,天下所有州府税粮,大约二千六百六十八万四千石。
而领食朝廷俸禄者,计有文官二万四千人,吏员五万五千人,武官十万人,卫所七百七十二个,旗军八十九万六千人,廪膳生员八万五千八百人。
朝廷所收税银,根本无法应付这庞大开支。
两相比较,每年所缺税粮大概一千多万石。
眼下的情况是京衙缺禄米,卫所缺月粮,各边缺军饷,名省缺俸廪。
皇上,户部尚书伦文叙出掌天下财政不过两年时间吧,那满头乌发倒是白了一多半。
不为别的,就为一个入不敷出,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
说到这里,只见一名内侍探头朝里看了一下,王玉踅到门边同他耳语几句,那内侍又轻手轻脚走了。
朱祐樘瞥了一眼王玉,随口问道:“王玉,什么事?”
王玉神情激动,拜伏在地哽咽道:“皇上,大喜啊!
刚才东厂陈淮和锦衣卫朱骥派人传来消息,二皇子脱险了!
已经到了登州卫。
东厂和锦衣卫已经派人过去迎接了。”
“什么?
此话当真?”朱祐樘霍地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着王玉,生怕错过一个字。
刘健和李东阳也站起身,同样神情紧张。
“禀皇上,何鼎所乘的江南漕运海巡船在黄海上抓获了追杀二皇子的汪直,得知殿下的下落后,一路找寻。
最终在登州外海石岛附近海域正好找到了乘着竹筏渡海的二皇子,恭喜皇上!
二殿下吉人自有天佑,毫发无伤。”
“好,好,好!”,朱祐樘连说三个好字,眉宇中的郁结一扫而空,他赶紧吩咐,“王玉,快,快去通知皇后和太子,让他们也高兴一下。
尤其是照儿,这段日子可苦了这孩子了,人都瘦了不少。”
“遵旨。”
王玉接旨后,转身就往外疾步走去。
刘健和李东阳齐齐向皇帝表示祝贺,朱祐樘脸上一扫刚才的晦气,又恢复慈眉善目的明君模式,对两位重臣表达谢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在朱祐樘的领衔下,三人上演了一番君臣相宜。
皇帝请两位重臣落座,继续讨论国事。
李东阳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言道:
“皇上,国家兴亡,重在吏治;朝廷盛衰,功在财政。
皇上登极以来,拨乱反正,整治吏治。
虚心纳谏,鼓励广开言路的风气,亲近大臣,远离小人,勤于政事,这实乃社稷之大幸,苍生之大幸。
自弘治年来,臣等每有建议,皇上都虚心采纳,并颁旨例行天下。
正因为有皇上的全力支持,臣等才能审事量权,揣情谋断。
且喜今日,普天之下,百端补治清慎勤明的吏治新局面已经出现。
这是盛世的好兆头,但还不是盛世,因为,时下国家的财政,尚在非常艰难的境地。”
朱祐樘听到李东阳前面把自己夸成了一朵花,正兀自得意,后面李东阳话风一转,又提出了财政问题,不由皱了皱眉问道:“如何扭转国家财政的困境,想必宾之先生早已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了。”
“臣自弘治十一年入阁担任辅臣,就一直关注财政问题,”李东阳怕说啰嗦了皇上不耐烦,故尽量言简意赅,“江南三大政,漕政、盐政、河政,都是财政,北边之屯田、茶马交易,也都是财政,方才目臣提及的子粒田问题,就更是财政了。
天下田亩,额有定数,显而易见,勋贵手中多一亩子粒田,朝廷就少一亩田赋。
臣算过,如果仅从宗室所有勋田中,每亩抽三分税银上交国家,朝廷就多了一百二十多万两银子,这相当于三边总制麾下十万将士一年的开支。
如果全国所有的勋田都如此办理,则北方九边的军费几可解决一半。”
“有这么多吗?”朱祐樘问。
“臣认真计算过,误差不会太大。”
朱祐樘缄口不言,心中立刻盘算起来,当政这么多年,虽然有了些起色,但朝廷的度支依旧很艰难,总是捉襟见肘。
他也知道这是帝国的财政出了问题。
问题出在哪儿?
简单一句话:该交税的人没交税,不该交税的人交到倾家荡产。
该工作的人不工作,不该工作的人累到吐血,国家该收的税收不上来,不该收的税收了太多,说到底,还是一个政策问题。
可是按照今天刘健和李东阳的奏对,这次改善财政打算拿那些皇亲国戚和勋贵开刀,这里面的关系何其复杂,岂可一蹴而就?
再说盐税改革尚未彻底完成,已经损害了很多既得利益者,如果立刻把矛头指向皇亲国戚和勋贵,恐怕国家会乱起来。
不说远的,最让他头痛的就是张皇后的娘家,寿宁侯张鹤龄兄弟这些年来,巧取豪夺,兼并了多少土地,他也有所耳闻,虽然几次想要整治,但他总是过不了张皇后那一关。
如果按照内阁提出的建议要进行财政改革,第一步势必要清理田亩。
拿出来祭旗的必定是张皇后的娘家,想到这里,他又有些犹豫起来,不得不慎重考虑。
罢了,饭还是一口口吃,暂时先放一放吧。
主意既定,朱祐樘便对两人说:“两位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心忧财政,本是替朕操心,增加国库收入。
唉,一个丁门小户的人家,打开门来尚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件大事,何况一个国家?
手上没有银子,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不过嘛!
两位爱卿做事不能太过操切,凡事还是要有个度。
朕看这份财政改革计划过于激进了,有些做法还待商榷,不能一棍子打死,否则会让功勋子弟寒心的。
这样吧,这事情让朕仔细思量一下。
你们也回去让户部拟本送呈上来,到时候再议,如何?”
刘健见朱祐樘态度敷衍,打起了太极。
心中一急便脱口而出:“皇上,财政国之大事,岂可如此敷衍?
您这样畏手畏脚,如何能够中兴大明?”
朱祐樘知道他性急,倒也不介意,只是摆摆手说道:“希贤啊,汝言重了!
任何新的政策实施推动还需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
朕尝闻谋而后动,思而后定,如今盐税改革刚刚初见成效,现在又马上推出子粒田税,是否合适呢?
今年盐税不是提高了两百万两银子吗?
这说明还有成长的空间。
盐改尚未彻底地完成,马上又推出一个子粒田税,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影响到盐税改革。
朕以为朝廷需要的是政局稳定,太激进了反而适得其反。
这份提案是出自礼部丘濬之手吧,他的《大学衍义补》朕也看了,的确很有见地。
只可惜,他提出的财政改革方案也是过于操切了,朕不取也。
两位爱卿,朕心里也急,朕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就知道大明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每一步改革,都会牵涉社稷安危。
朕不敢不慎!
朕继位后每走的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
一步错则步步错啊!
朕如何敢不慎重。
两位爱卿,朕清理朝廷弊政这个决心是有的,但不希望所有的矛盾集中爆发,如果阻力太大,新政反而推行不下去。
这份奏折容朕再思量思量,你们也多想想,看看有没有纰漏,能不能制定一个缓和些的办法,避免激化矛盾。”
说到这里,朱祐樘拍拍椅背,说道:“好了!
两位爱卿,今天就到这里吧,朕也有些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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