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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炸雷(1/2)

团聚讲究的是个气氛。

在这一点上,马家花园的聚会几近完美。

虽然彼此不是亲人,但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心的相互亲近。

每个人的快乐和欢畅都是显而易见的。

特别是今天意外到访此地的江四小姐位列席间,几乎完全抵消了康术德在心理和精神层面,带给宁卫民和松本庆子的压力。

实际上,就在她一次次为酒席间的柴把鸭子、松仁玉米感到惊异的时候,就在她为了品尝到纯正的京城年菜而宽慰的同时,她始终也没忘记要照顾这对儿小情侣。

尤其瞅着宁卫民和松本庆子觉得喜欢,她不时也向两个人递过友好的眼神,多次用公筷公勺往松本庆子的碗里夹菜。

虽然松本庆子因为饭量小,碗里的菜堆得很高,最后只能求助于宁卫民来帮忙解决,但他们无不为这个漂亮老太太笑眯眯的亲热态度而感到踏实和温暖。

说实话,这位江四小姐倒真不愧是美国回来的,思想现代,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守旧。

除了言语幽默,喜欢说笑,对于什么辈分啦,规矩啦,礼数什么的,表现得也不是很在意。

她从不在这些上挑剔什么,反过来倒是对于年轻人们都将她唤做“四姑姑”很为动情。

江四小姐说她原本有兄弟二人和一姐妹。

但因为国家蒙难,随父母都出走海外后,如今早已各奔东西了。

她的这些亲人之中,如今一兄一姐已经作古。

另一兄长远走欧洲,最后的来信是十年前从奥地利寄来的。

之后就完全断绝了联络,连是否尚在人间她也不清楚。

这些亲人的后人也与她全无往来,至今身边其实只有一个儿子相依为命。

所以她虽有亲人在世,但与无亲无故的孤寡老人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了。

今有京城的这些年轻男女声声呼唤,极让人心热,对她来说,真是再珍贵没有了。

能在找到旧日居所的同时,还能见到大家,这也是冥冥中的一种缘分。

说到此处,老太太眼中隐隐有泪光,跟着当场撒钱,借此来表达自己的宽慰和感动。

除了她自己的儿子之外,只要是小辈儿的,在场全都有红包拿。

而且不许不要,无一例外,全是五十美元的大钞!

不用说,随后这些年轻人便“四姑姑、四姑”的,叫得更勤了。

连同宁卫民也是一样。

当然,倒不是说他也贪图这点小钱儿,关键是谁不喜欢这样的长辈啊?

何况话说回来,他自己也是个孤儿,同样渴望温暖的亲情。

对于眼前这样两代人欢聚一堂的场面,一样也是只有梦中才会有的情景,自然颇为感动,同样倍感珍惜。

总之,这一顿饭吃完,大家与江四小姐变得已经相当亲近和熟路,她的和蔼,快活,幽默和大方,博得在场所有人的好感,年轻的小辈儿,对于“四姑”或是“四姑姑”这样的称呼已经极为顺口。

相比起来,江四小姐来后,最初见到她情绪最激动,最惊喜的康术德,在席间反倒是表现的最别扭的一个。

因为他完全没料到江四小姐会这么喜欢宁卫民和松本庆子。

饭桌上,江四小姐问得最多的是宁卫民和松本庆子的事。

怎么认识的?

在哪儿认识的?

怎么就好上了?

谈了多久恋爱?

庆子的父母知道没有?

他们是个什么态度?

还有这对小情侣在日本的生活和工作处境等等。

说着说着,还说到了当年京城办喜事的排场,回忆起了马家花园曾经的主人马家少爷结婚时的盛况。

那张大勺也跟着凑热闹,说起当年的情景,有些事尽可夸张地吹嘘。

就这两个人哪,让一干小辈儿都瞪大了眼,听了就为没见过而大呼遗憾。

毫无疑问,江四小姐的到来与他虽然是天大的惊喜,但也破坏了他心里的计划。

原本他还是不看好徒弟娶个日本媳妇。

还私下里再给宁卫民施加点压力,和他好好谈谈,尽可能替他分析一下他们婚配诸多不合适的地方,以及充满了变数的可能,让这个徒弟再好好理智的考虑考虑的。

这一下子好,有江四小姐“为虎作伥”,既然有了这位“四姑姑”的支持,他的徒弟就算有了底气,再不可能认真思考,听他的规劝了。

可悲的是他连当场翻脸,发作的理由也没有。

一是江四小姐是他平生最想念,也最对不起的人他对她完全没辙,甚至心里充满愧疚。

二是当着这么多年轻人又是过年的好日子,他非要插手别人的婚姻怎么看也想心里不宽敞的恶人一个。

于是乎,他也就只能把所有的怨气啊在心里硬憋着,勉强做出不甚在意的样子吃了一顿饭。

直至饭后,等到这些年轻人都去逛园子,看新鲜去了,连张大勺也因为不胜酒力,坐着罗广亮开的汽车回家眯觉去了。

康术德才能够有机会,跟江四小姐独处一室。

而此时,他也终于不用再拘束面子了。

“我们俩上辈子大概是冤家对头,没打完,这辈子又找补来了。

好嘛,我就奇怪了,这么多年没见了,一见面你就非要跟我对着来,是不是?”

康术德用俏皮话开口,还有意甩了句高腔,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哟,你现在这口才见长啊,片儿汤话还挺噎人。

不过我也奇怪呢,好好的一对儿,你怎么就看不上眼。”

江四小姐却似早有思想准备,也用俏皮话回敬了一下。

随后笑了笑,听着康术德继续往下说。

“常言道,凡做事,要思量。

你根本不明白这里面的事儿。

吃饭就吃饭吧,干嘛要贸然表态。

平白给我惹出来这一堆麻烦,让我限于两难的处境……”

“哎哟,这你可就错怪我了,我就是怕你为难才这么做的。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

人家年轻人你情我愿,你非棒打鸳鸯。

你也不怕人家心生怨念。

我知道是你的徒弟,可即便是弟子,在这种事儿上你也不好强行干预的。

要是在美国还别说老师了,就是亲生父母又怎么样,也没有权力干涉子女的感情选择……”

“你别老美国美国的,这里是共和国,不是那个自由王国。

在这里,一切都应该合乎章法。

夫妻之约,焉可不慎,岂能如小孩子过家家儿一般!

你那美利坚纵然新潮,婚姻大事也不可能不当回事。

我就不信,那些政要和富翁会允许子女拿婚姻当儿戏?

他要不是我的徒弟,我还不替他着这个急呢。”

看着迂得可以的康术德,江四小姐是又好气又好笑。

“现在都什么社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已经过去了。

何况你只是他的师父,不是他父亲。

你没道理为他做这个主。

你别跟我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免得让我笑掉大牙。

听我一句劝,亲朋之间,用情宜厚,行事却不宜直,重要留几分余地。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既然老了,有些事就不妨糊涂一些,不要事事较真儿。”

“你的话我懂,可我不是想较真儿,是不较真不行。

你别光看着他们站在一起好,他们俩这事儿毛病多了。

有些话我这当师父的不好明说罢了。

别的不提,光年龄和身份上就不般配。

女的要大差不多八岁呢,这不是一岁两岁,三岁四岁,是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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