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十钱神(完)(2/3)
李长安飘然落下,轻盈仿佛纸鸟。
鬼物似要挣扎,可浑身黄符一齐放光,将它死死按倒在地。
道士拾起一截树枝,可以看出树枝被好好修剪过,应该是孩子们游戏后遗留下的「宝剑」。
他默念法咒,并指作诀在「宝剑」上虚虚勾勒。
向着那恶鬼步步逼近。
如无意外,这里便是他为此恶鬼挑选出的葬身之所。
只是。
「够了!」
一声厉呵伴着强光轰然炸开!
道士压低斗笠,由得大风卷开法衣,高高飞扬。
阵阵风息摇动老树婆娑乱舞,破碎的黄符纸屑四下飘荡。
再看空地当中,哪里还有黑烟缠身
的鬼物?
只一尊身披彩甲,手持钢叉,靛睛白发,赤面獠牙,飘带环身,威风凛凛的神将!
神将把钢叉怒指李长安。
「大胆逆鬼。」
大风为神威所挟,呼啸着夹杂纸屑、枯叶、草茎劈头压来,呵斥声在风中隆隆回荡。
「既见神驾,还不下拜!」
李长安轻回以一声嗤笑,抬手并指作剑虚斩,怪风立止,杂物如雪纷纷而下。
「我早就想着,钱唐这地界,上头镇着六十四家寺观,地下盘着窟窿城鬼王。
但凡有点儿法力的鬼魅,不是被撵去城外飞来山当了野鬼,便是在城里招安做了毛神。
在坊里祸害小娃娃?
嘿,八成是哪个没能耐又黑心肝的毛神监守自盗。」
他稍稍抬起斗笠,上下扫了神将几眼。
「果不其然。」
话语、态度无不讥讽,但这神将竟没怎么被激怒,反像是被戳中了痛点,面露慌乱,再开口,便失了底气。
「小鬼无知,安敢妄言?
那些个小子祭神不诚也罢了,某屈尊降灵,竟以污言秽语欺辱本神!
如此胆大妄为,本神稍作惩戒,有何不可?
!」
原来如此。
他搞这么多花样,就是为了这个「有何不可」。
李长安总算了然,寒雾渐重,懒得再多掰扯,直入正题。
「你看那是什么?」
道士所指处,稻草扎就的简陋神像歪歪斜斜「坐」在石上,大小不一的两颗鹅卵石眼睛直楞楞瞪着前方,颇有几分滑稽。
神将故作镇定:「此乃某的神像。」
「你再仔细看看?」
神将狐疑用钢叉挑起神像,这一下,顿时发觉了蹊跷。
他忙不迭劈开稻草,里头的铜剑「叮当」坠地——内有装脏,意味着神像另有他主,也意味孩子们纵有冒犯,也轮不到他来惩戒。
「这是我的剑。」
「孩子们所祭十钱神,不是你,而是我啊。」
李长安并指作诀立于唇前,空地四周墙面上亮起一道又一道符箓。
这一次,所引动的,不是束鬼之咒,而是缚神之法!
「伪诈冒名,谋财害命,该当何罪?
!」
神将一张青面已吓成白脸,嘴唇颤抖,几度张口又无言,只是不久,面上慌乱尽作狰狞,显然已作决断。
神将握紧钢叉,道士诵毕灵咒,无声对持之时。
「当剥却法身,永坠窟窿城。」
一个饱含恶意的声音突兀闯入场中。
李长安没有应对举动,因为声音出现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猛地抓住了他。
这种寒冷不是源于外界温度的变化,而是来自于魂魄本能的颤栗,仿佛脏腑间生出无数的蛇,无声无息,缠住了每一块骨头、每一束肌肉,叫人动弹不得。
李长安此生只在一个地方遭遇过这种冰冷。
咸宜庵,魙。
浓重如油的黑雾不知何时灌入了这片小小空地。
毛神沉在雾中。
面上狰狞犹存,可眼中却分明透出极度的惊恐。
很快。
他周身神光湮灭,飘带变得色泽暗淡,甲胄逐渐呈现出衰败的灰色。
一对巨大的白骨手臂自他身后伸出。
扣住双肩。
像扯开一团棉絮。
毛神的法身被撕成两半,露出藏在其中的真身。
应该是个男子,李长安根本没看清他的面孔,巨大的骷髅丛雾中钻出来,一口吞没了他。
「斩妖!」
青光斩开邪气。
李长安不假思索掷出「宝剑」。
缠绕法力的「宝剑」当即洞开黑雾,可黑雾又转眼合拢,翻涌着发出阵阵怪笑。
「小鬼揭露有功,且饶汝一命。」
就像那夜在咸宜庵中,迅速收起,退入城墙下的排污口,消失不见。
寒雾又吹重几重,天上月儿愈显朦胧,野猫们去而复返,一对对绿油油的「星星」在四面墙头亮起来,长长短短、高高低低「喵喵」叫着,似在催促李长安,闹剧已然结束,他该离开,把夜晚的舞台还给猫儿们了。
……
被抓进窟窿城的鬼结局如何?
有的说,被鬼王与它手下凶煞分食了。
有的说,已然永镇窟窿城下,钱唐城沟渠里游荡的怪声便是他们昼夜不休的哀嚎。
有的说,已投入钱塘江,冲进东海,一了百了。
众说纷纭,连黄尾这个鬼中百晓生也弄不清楚,只能明确一点。
人间再无人见过。
后续之事,活人这边,钱唐鬼神之事太多,富贵坊人又太穷,没勾起多少波澜。
倒是死人那头。
李长安挂名会社—褐衣帮的话事人,同时也是黄尾等寄身邸店的主人家华翁登门造访。
「他本是咱们褐衣帮的兄弟,平素为人仗义阔绰,帮众有生计艰难求上他的,无一不施以援手。
在周遭的死人中颇有威望,前段时间被帮里推举上去,作了富贵坊的日游。
可惜没风光多久便倒了霉,接到了「鬼王贴」。
他积蓄不够,又抹不开脸向别人开口,窘迫之下昏了头……嘿,好端端一条汉子,罪不至此啊!」
李长安不置与否,他根本不在乎华翁的话是真是假。
态度也不加掩饰。
华翁深深看着他,忽然开口:「老朽不喜尔等。」
李长安点头:「我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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