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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合流(1/2)

请关贝子看一看?

林铁山听了老师的话,先是一愣,略做思索,便以为自己弄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在他想来,现在是关贝子执政,虽然还不能知道关贝子跟安德海之间有什么过节,但老师既然这样吩咐,想来在弹劾安德海这件事上,恭亲王与关贝子之间是有默契的,有这两位大老护驾,自然更可以保得自己无忧。

现在说要把底稿送过去,想必算是老师向关贝子的一个举荐,亦是让关贝子承自己一个情,那么将来外放学政,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自以为想通了这一节,便喜滋滋地给宝鋆请了安,口称“谢谢老师栽培”。

等到出了宝鋆府,又再上轿,直奔城南柳条胡同的贝子府。

林铁山的到来,虽然出于关卓凡的意外,不过知道他是恭王的人,而且御史拜门,总要格外假以辞色,于是很亲热地招呼他到书房里坐了,吩咐上了茶,这才动问他的来意。

“明天有一个折子,先把底稿拿来请贝子过目。”林铁山恭谨地说。

“哦?

想来是好文章。”关卓凡笑着接过折稿,看不数行,脸色便渐渐凝重起来。

确实是好文章,开篇便以“亲贤臣,远小人”为引,缓缓铺叙,待到渐入佳境,笔锋忽然一转,说起大臣的奏对情形:“部院大臣每日预备召见,进趋不过片时,对答不过数语,即以章疏敷奏,或亦未能率臆尽陈。”

单是如此。

也还没有什么。

可是这一段不过是为了先抑后扬。

做个伏笔,接下来,就指着太后身边的人,开骂了。

“寝假而左右近习,挟其私爱私憎,试其小忠小信,要结荣宠,萤惑圣聪。

必致朝野之气中隔,上下之信不孚!”

关卓凡看到此处,大吃一惊——这说的不是老子么?

他抬头瞄了林铁山一眼,心说这个林铁山,想干什么了?

再看下去,才知不然。

“又闻或有近侍打探人事,窥伺园工,其起也渐,其风也烈。

致朝中大臣,或和光以取声名。

或模棱以保富贵,虽深宫听政自有权衡。

意外之虞万不致也,而其渐不可不防!”

原来说的是安德海。

关卓凡在心中透了一口气,不免失笑——可见自己心中有鬼,所以才会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御史可以风闻言事,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收尾处亦把两宫太后捧了一道,不过敢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很够意思了。

关卓凡能够意会到那边把这个底稿给自己一观的用意——这既是恭王对自己的“致谢”、“示好”,也是替上次在军机处,恭王那句话所做的一个注脚,“该说话的时候,我自然会出来说话。”

能有这样和衷共济的态度,关卓凡自然深自欣慰。

自己虽然也能对付了这个小安子,不过第一箭从林铁山手里发出来,真是再妙不过了。

同时,从这件事上,他亦有了一个新的领悟——安德海犯下了一个大错。

“继武兄,这样的手笔,让人叹为观止。”关卓凡称呼他的字,诚恳地说,“果然是继武前贤,不愧士林风骨之表率!”

这一碗迷汤灌得扎实,林铁山告辞的时候,连脚步都快飘了起来。

真是一把好枪,关卓凡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想到。

若是再供他一颗子弹,怎么样?

果然,第二天慈禧接到这份折子之后,先是颇为震动,继而又有所迷惑。

她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在哪里,也知道女主垂帘,底下人所担心的地方,因此听政以来,在用人行政的裁断上,虽然不免对关卓凡有所偏爱,但大致上是可以称得起一个“公”字的。

即使是对关卓凡的超擢,放到他屡立大功的背景底下去看,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至于宫禁之内,她自信管得还是很严的,像小安子这样的,虽然不见得没在外面弄几个钱,但若说“打探人事,窥伺园工”,他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想到这里,心念一动,该不是关卓凡指使人上的折子?

想一想他在御前认错的时候,情真意切,那倒不会是假的。

只是吕氏的事情,到底是小安子多嘴报给自己的。

落了这么大的面子,若说是他想打小安子一巴掌,出一口气,也不是说不过去。

然而再想一想,又迷惑起来——林铁山是宝鋆的门生,而宝鋆跟关卓凡可不是一条线上的人,才不会听他的指使,来出这个头。

那么,莫非说小安子,真有折子里说的事?

她当然不会把安德海叫来问,而这份折子,也没有发下去,只是在肚里做功夫,一个人静静地琢磨。

不过折子虽然不曾发还,可这样一份弹劾权监的折子,是众所瞩目的事,内容很快便在朝中悄悄流传开来,不少有识之士,私下都对折子里那一段段掷地有声的警句击节赞赏,认为安德海的势焰,已经颇有前明末年权阉的乱相。

因此虽然折子被留中,但朝中不满安德海的一股潮流,已经轻易形成了。

这就是安德海所犯的大错误——他的行为,不止是得罪了关卓凡一个人,而是得罪了政府的整个官僚集团。

历朝历代,在大多数情形之下,文官集团对于宦官,都有着本能的厌恶和对抗之情,对于太监弄权,文官们更是有着近乎偏执的自我防卫心理,因为在他们看来,太监的这一行为,不仅侵夺了他们的权利,而且冒犯了他们的整体尊严。

关卓凡心想,这样的集体意识,安德海是不会明白的。

他看了看在听倭仁讲书的小皇帝。

正难受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心里一笑。

对于关师傅的归来。

小皇帝表露出极大的热情。

也难怪,这些天里只能见到古板的倭仁和同样古板的徐桐,大约是把他憋坏了。

今天的功课的排序,做了一个临时的调整,倭仁的“尚书”从第一段调到第四段,其他三位师傅的功课前调一段。

这是因为,翰林院今天要分派今年的“稽查”,倭仁这个翰林院掌院学士要主持其事。

所谓“稽查”。

有:稽查史书、录书——就是历年的奏折;稽查官学功课——主要是八旗包括宗室的官学;稽查理藩院档案。

每一项,都要派定专人负责。

军机处今天没有重大繁琐的公务,和翰林院的安排不冲突,关卓凡的“兵事、洋务”就从第四段调到了第三段。

关卓凡照例用图文并茂的方式,把自己的课讲完了,看着小皇帝的脸由兴高采烈转为郁郁不喜,心里对慈禧的这个独生子颇为同情。

他心想,康熙有三十五个儿子,到了咸丰,便只有这一个独苗。

可见国祚之长短,似乎跟皇帝的子息很有关系。

他听着倭仁嘴里大堆枯燥的典谟训诰。

无聊之余,便在自己的座位上,用裁纸的小银刀,替小皇帝把练大字要用的纸裁出来。

裁着裁着,望着手里那把无锐无锋的银刀,忽然发起呆来——

虽然无锐无锋,却也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能够抵挡的,若是现在一刀挥去,则清朝自努尔哈赤兴起的帝系正统,岂非就此中绝?

而旁边的倭仁和徐桐这两个老匹夫,以自己的武力,大约一手一个,就可以轻易掐死的吧?

到底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关卓凡摇摇头,惊讶于自己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却又不由自主地问自己,若是当真有这样一天,自己能不能下得去这个手?

“亲贤臣,远小人,施仁政,则天下庶几可治矣。”倭仁用这句话,结束了他枯燥漫长的课程,也打断了关卓凡的思绪。

这就到了回长春宫用午膳的时候了,小皇帝如蒙大赦,从几子上溜下来,挺胸喊道:“张名亮!”

张名亮是伺候小皇帝的首领太监,上课的时候,是不准靠近书房的,只能远远坐在外头。

此刻听了呼唤,他才赶忙带了一个小太监进来,替小皇帝收拾书包文具。

“倭师傅,”小皇帝眼睛转了转,突然问道,“你说亲贤臣,远小人,是不是说凡是贤臣,就要叫到自己身边来,凡是小人,就要从自己身边去除掉?”

“皇上圣明,”倭仁面无表情地说道,“正是如此。”

“我知道谁是小人,”小皇帝蛮有把握地说,“等我亲政,先杀了小安子。”

这句话石破天惊,连关卓凡心里都是一震,张名亮和那个小太监,听小皇帝在师傅们面前忽然说出这句话,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只有倭仁,面色如常,缓缓摇着头说道:“我方才说了,要施仁政!

随口言杀,那是暴戾之君。”

小皇帝被训了一句,泄了气,低头不敢说话了。

关卓凡却知道,小皇帝这一句话,却不是随口乱说的。

若说小皇帝有一个最痛恨的人,那就非安德海莫属了。

这又是安德海自己的轻狂所致。

清朝对皇子的教育是非常严厉的,而慈禧对自己这个儿子的态度,正是秉承了这一条祖制,所以每次见小皇帝,都是表扬的时候少,教训的时候多。

安德海的见识浅,一心揣摩主子的意思,总是添油加醋,把小皇帝不乖的地方逐项汇报,却把好的地方略去不提,每每弄得慈禧愈发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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