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自信并非没有道理的，以北平一地，靖难成功，夺得天下，古往今来，也就这么一个人而已。

他的意志、威望、手段，都能确保，只要是他想推的事情，必定能行……只不过朝政是一盘复杂的棋局，你在一个方向上不顾一切，必然会影响其他方面。

如果因为强推科举用人改革，造成百官动荡，朝局混乱，人心离散……这也是朱棣不能承受的。

所以这件事该怎么收场，需要一个妥当的契机。

很凑巧，正好是中秋十五，朱棣下旨，邀请几位重臣进宫，参加中秋夜宴。

荣国公姚广孝、成国公朱能、淇国公丘福、曹国公李景隆，再加上定国公徐景昌，五大国公齐聚。

而在另一边，则是六部九卿，包括通政使解缙在内，悉数到来。

朱棣还把三个儿子，以及皇孙朱瞻基叫了过来。

勋贵、文臣、宗室，这就是朱棣统御天下的三根支柱。

“到了中秋，这一年过了大半，天气转凉，虽说江南不同塞北，但是阴冷湿寒，更加伤身体。

朕给诸位卿家准备了一领狐裘，算是朕的礼物了。”

朱棣点了点头，“好吧。”

宋礼忙道：“启奏陛下，皇子皇孙的发蒙，都是由翰林官负责，他们学问人品俱佳，为皇子立心性、树品德，教导学问，才是最合适的。

臣以为应该形成定制，才算稳妥。”

更何况这还是大明天子，不知道后续会有什么事情。

朱棣抬起头，看了看其他人。

宋礼一愣，“这个……臣不知道。”

朱棣的语气带着愤怒，说实话，朱棣能压制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

朱棣沉吟再三，一声长叹，“宋尚书，朕问你，这个学堂到底要怎么办？

里面有这么多学生，总不能连个名分都没有吧？

难道朕的孙儿去胡闹了一年吗？”

属实，改革科举，牵连太大，甚至会动摇国本。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夏原吉、宋礼等人纷纷附和。

酒水也喝得差不多了，朱棣终于含笑，伸手把朱瞻基拉了过来。

朱棣兴奋说着，在场众人，也都听着，频频点头。

严防死守，拼尽全力，还是出现了疏漏。

大家伙感觉到了天子的浓浓关怀，可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人家老和尚又有自己的主张，自己的想法。

朱瞻基转了转小眼睛，显得很无辜。

宋礼硬着头皮道：“确实，臣思前想后，只有这个最妥当。”

徐景昌弄得学堂，竟然真的得到了天下第一的名号。

朱棣笑了，“有多少私塾，多少蒙童都不知道，如何算教化之功啊！

这个行不通的。

这样吧，眼下不是在征收商税，让所有铺面登记造册吗！

朕给你们礼部一项权力，就是针对所有私塾，进行登记造册。

如果有哪里的私塾先生误人子弟，也好处理，当然了，如果有好的先生，也要表彰。

算是你们礼部的权柄，宋卿家可不能嫌累推辞啊！”

这就跟坐火车似的，一等座、二等座都没事，哪怕站票也行，关键是上车，上了车才能到达目的地。

说话之间，侯显领着一群太监，捧着托盘，依次走到了朝臣面前，献上狐裘。

“这是朕的大孙，他当初降生的时候，朕就梦到皇考赐给朕一个玉圭，等朕醒来，就得到了这个孙子。

这是皇考赐给朕的，也是上天赐给大明的。”

就在宋礼答应的一瞬间，徐景昌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了。

最后降格到了私塾，可谁知道人家根本不怕名位有多低，只要有个正式的名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该怎么办？

宋礼也是一时慌乱，只能妥协道：“启奏陛下，臣，臣以为可以算作私塾。”

官学不行、皇家学堂也不行。

宋礼明显感觉到了问题，奈何他没法反驳，也不好拒绝。

宋礼更为难道：“臣还是不知道。”

正在大家伙品味苦涩的时候，徐景昌又笑呵呵建议道：“陛下，科举前三名，有御街夸官，私塾小学堂，不敢比三鼎甲，但让他们骑马在京城逛一圈，也高兴高兴，还是可以的吧？”

“就是那种读书人筹办，给乡里孩子发蒙识字的地方？”朱棣又追问了一句。

朱棣笑道：“一件衣服而已，用不着这样，咱们坐下来，继续喝酒赏月。”

要命的来了！

蹇义也做了准备，因此道：“回陛下的话，官学一事非比寻常，若是立为官学，是不是从里面出来的，就是天子门生？

既然是天子门生，能不能参加科举？

参加了科举，是不是就能入朝为官？

臣以为这些事情牵连太大，必须要慎重才是。”

完了！

严防死守，还是没防住。

皇家学堂？

但是徐景昌始终坚信，朱棣并不是一般的皇帝，他有着强烈的做事意愿，如果只是抱残守缺，任凭这帮人糊弄下去，永乐的盛世，从何谈起？

所以，这一局，自己必胜无疑！

明月初升，攀至柳梢。

“蹇尚书之言有理。”

朱棣点头，“确实如此，蹇天官，朕有意将皇孙念书的学堂，升为官学，你意下如何？”

虽然后面还有私塾两个字，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陛下，这是给皇孙殿下的，他在校期间，文化课程满分。

其余木工、编织、画工、记账等科目，也表现突出，故此颁发一等毕业证书，而且是天字一号。”

美酒入喉，有人欢喜，有人却凄苦难忍。

蹇义听来听去，也只能道：“臣等恭贺陛下，皇孙聪慧，大明江山永固，实在是可喜可贺。”

他手握锦衣卫，自然知道蹇义去找姚广孝的事情。

不得不说，他们很高明，别看老和尚以前天天和徐景昌下棋，但他绝对不是徐景昌一伙的。

徐景昌随后像是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了一份毕业证书。

“启奏陛下，臣辅佐陛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漏，官学之名，属实不能轻易授予。”

这道口子终于撕开了。

说着话，朱棣把朱瞻基抱在了怀里，略带歉意道：“俺的大孙儿，原来你才读了一年私塾啊！”

朱棣见众人全都反对，竟然没有继续说什么，也没有拉着徐景昌出来闹，而是笑道：“既然伱们都不同意，朕也就不说什么了。

朝廷不给官学名头，朕给个皇家的私学名头，你们看怎么样？

交给宗正寺，以后皇子皇孙，都要去学堂启蒙，这样总行了吧？”

朱棣笑道：“蹇天官属实老成谋国，只不过既然是朕的孙子读过书的地方，给个官学名头，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至于其他的事情，那个学堂讲的都是些简单的东西，让他们去考科举，只怕也考不上啊。

又何必如此在意？”

“嗯！”宋礼的鬓角浸出冷汗，声音也颤抖了。

有了名分，又有皇孙的名头，这个学堂注定是要一鸣惊人了。

所以一定要吸取教训，对待皇子皇孙，必须看管严格，不能有半点疏漏，不然遗祸无穷。

姚广孝年纪大，拿在手里，感触最深，因此带头叩谢天恩。

果然，朱棣也没有浪费太多的唾沫，就笑道：“这孩子也是争气，才四岁多就去入学，跟着十几岁、二十几岁的人一起发蒙。

读书识字，考的比那些人还要好，一年下来，认识了上千个字，算术背书，样样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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