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虚说到这里，仰头发出一声叹息：“害人之鬼，便是恶鬼，而这尘世之间乃是人道昌盛，你若继续下去终究要被灭杀的……”

“先生，我想起来了！”

他口中轻轻出声，仿佛孩童的呓语：“先生，先生，好温暖啊，这就是长辈的手掌轻抚么？”

突然他声音隆隆，宛如晴天烈日，大声道：“孩子，你听好，为师今将不惜自身功德，将其尽皆加诸你身，我要为你救赎，化你无边戾气……”

“既然喊我一声先生，那么我们便是一辈子名分，为师怎能忍心你被天罚？

我要用一身功德帮你抵罪。”

……

不远处的芸娘放声大哭。

但他并不接近张静虚，而是远远躲在水井另一侧，虽然他的脸色仍旧狰狞扭曲，但他说话语气却没有了狠厉。

令人没想到的是，张静虚脸上仍旧带着笑意，不但没有畏惧，反而又上前一句，笑着道：“是么？

把我扑死？

嗯，先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终于，鬼雾中的小书生像是被劝动。

“是因为芸娘吗？”

啊？

小书生惊诧的抬头，他眼神十分的迷惘。

而张静虚也显得奇怪，竟然再次抬脚上前一步，并且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他竟然伸出了手。

“乖徒儿，你已经连续害死五个人了啊。”

几乎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张桂已经在张静虚心里狂喊，语带惊恐道：“大叔，小心，我现在完全可以确定，他绝对是猛鬼的级别。”

众人终于明白，张静虚为什么要救恶的鬼书生。

“终于在今夜，先生您来了！”

“他们打死我，我心并不恨。

我愿以善化恶，消散天地之间。

“终于我也感受到，什么是父亲的温暖！”

什么情况？

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甚至带着阴冷的森然，宛如凶戾的野兽低吼：“你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把你扑死……”

……

“先生，我从小就盼着，或许有一天，这世上会有一个人，他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用宽大手掌轻抚我。”

“这样既能让你感受长辈慈爱，又能让我把功德灌输于你，你难道心中没有渴望吗？

你难道不盼着长辈疼宠吗？”

而也就在这一刻，另一个小书生忽然扑上来。

但是恶鬼书生却再次漂浮，赫然竟是准备往水井里钻，临离别之时，他看向张静虚，明明腥红骇人的眼睛，却似乎带着孩童般的依恋。

但他语气仍旧孺慕，如同向长辈求知的孩子，道：“先生，先生，您说的这话我听不懂！”

“你我既定师徒之名，从此便有师徒之份。”

说着作出架势，仿佛下一刻真要扑下来。

我的老天。

他仰着脸，满脸尽是孺慕。

“好温暖啊，学生感觉好温暖啊！”

他同样也伸出手，并且身体竟能漂浮凌空，他仅仅只是一个飞扑，速度却快如流行飞火……

再然后，他目光盯着眼前的水井，沉声道：“他的心中无恨，且愿接受救赎。

那么你呢？

你又答不答应？”

这道浓雾一片漆黑，宛如化不开的墨汁，仅仅才一喷出，瞬间遮天蔽日。

“你应该能够感受到，为师我身上有功德。

我刚才说给另一个你听，其实是在说给井中的你听……”

“从此以后无论善我还是恶我，孙家庄之事止于今夜就此完结。”

“为师知道你心中有恨，也知道你在水井里凄苦，但是同时你也要明白，这天地之间是有法度的。”

而善良的小书生如果消散，所有人都感觉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轰的一声。

张静虚温厚一笑。

“我竟始终不知，我竟存有恶念，并且恶念化鬼，害死村中之人。”

原来……

“另一个你是你的善念，他根本不需要救赎，也无需任何功德抵罪。”

这得是多大的胆量啊？

敢用语言不断挑衅一只猛鬼。

他像是一个小孩子，远远的躲在那里。

……

张静虚毫不迟疑，立马温声回答：“师徒如父子，我是你的师。

你何不亲自体会一番，什么是父亲一般的慈厚。”

然而鬼雾中小书生的反应，却又让所有人全都一呆。

“当有爱子之心，温厚予以呵护。”

“既然你有本事把我扑死，为什么自始至终没有动手呢？”

“又或是因为善念所化的另一个你？”

“乖乖听话，别在上面飘着了，下来让我摸摸头，让你也感受感受温暖……”

“你曾是那么善良，多么好的一个少年。”

他仰着头，看着浓雾中的小书生，继续劝导，如同慈父：“乖徒儿，听话吧，别在上面飘着了，也别再凶神恶煞吓唬我。”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扑上了正欲钻回水井的另一个他。

“让我能够感受一番，什么叫做父亲的疼爱。”

小书生分成了善恶两个鬼。

而在这道浓黑无比的雾气之上，分明竟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倘若不是他脸色狰狞扭曲，并且双目带着腥红颜色，那么在场所有人怕是都要错误认为，小书生怎么突然出现在雾气中。

“赶紧下来，让为师摸摸你的头。

我知道你心中渴望，一直渴望有人救赎你！”

“真正需要抵罪的鬼，是你啊！”

“我不，我就不下去。”

“为师者，如父也。”

幸好，没人认错！

因为所有人全都看的很清楚，水井旁边竟然有两个小书生。

“我现在好温暖啊！”

声音幽幽，渐渐消散。

张静虚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知为何只觉眼角泛起泪花。

是起风的原因吗？

把沙子吹进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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