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班主到这会儿才看清喜宝的脸，她对这张脸印象很深，排除她本身长得就很难叫人忘记这一点，才和她说了两句话就哭的人事不省的女娃，她也是头回见的，这样的喜宝她如何能忘？

只是她实在赶时间，只匆匆拍了喜宝的肩膀一下, 道：“多谢你，我这两天定来瞧你们。”

她说完便匆忙在街边拦下一辆三轮车，坐上走了。

喜宝则一脸好奇地看向文中君，道：“你一直说的门路，原来竟是梦班主？”

“小瞧我？

起止？”

文中君把胳膊一抱，傲娇道：“我可不是白跟着三爷的, 松江府我常来，哪一次不是前呼后拥, 多少人伺候着？”

“切！”

喜宝努嘴，“那也是金三爷的势，难道那些人如今依旧能卖你的面子？”

文中君一噎，但很快又得意道：“别人不来，梦姐也是要来的，我俩可是过命的交情。”

喜宝依旧不信，撇嘴道：“真要是这等交情，你怎么不早来寻她？”

文中君摇头，“真是个小孩儿，再硬的人情，也只能用在刀刃上，用多了人就把你当要饭的了。”

“嗨，你单把我拉出来作甚？

我们喜宝还在里头呢，喜宝！

喜宝！”

喜宝想到方才门外的戏迷争相要看梦老板的盛况，知道文中君这话说得没错。

“是我家自己的方子配的，给你消肿用。”

到头来女子被欺负了，反倒不能合法合理地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我文中君也是有情有义之人, 也跟着你一道住那穷酸地方就是。”

“那也是——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这么多戏迷等着呢。”

吴月仙却笑他是个傻子。

宋有贞这才想起喜宝来，忙得又往人群里扎。

“徒儿记住了。”

“你有理？

你有什么理？

女伶登台本就不合法，谁会站在你这边？”

唐丛山又来做和事佬，把梅子澜拉到身后护着，劝吴月仙道：“好好的孩子，脸都打肿了半边，这要是毁了脸，我看你哭不哭死！”

班头们才想起来去寻别的孩子，最后除了喜宝和文中君，不见的还有梅子澜。

吴月仙说着，又看向梅子澜道：“你可记住了？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乱行事！

松江府这么大，什么样的人都有，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叫你师父我还活不活了？”

“哦，是跟我说过了，我这忙着等梦老板，一时给忘了，你看这事儿闹的。”

他说了两句见喜宝还是不理他, 只好追上去，把梦老板留下的九八规元全塞进喜宝手里道：“这个给你，抵你替我还的烟钱应是够了。”

“她既有这样的本事，为何又非要找金主？

我实是不理解。”

他们如何不去限制男子的行为，告诉他们不该调戏女伶，有辱斯文？

若官府定下规矩，有人在戏院行不雅之事，调戏女伶，手动剁手，脚动断脚，岂会有人再敢？

文中君死压着喜宝的手，硬叫她收下。

“那是你被保护得太好了，还没经过社会的毒打呢！

男人办戏班，尚且要找一个有头脸的人挂名做经理才能立得住，何况是女子？

若是身后没有人罩着，甭说是能在五丰茶楼这样的大戏台唱戏，怕是连场完整的戏都唱不下来。

你是没见过戏台下那些下三滥见到女艺人之后的猥琐样子，便是穿着衣裳，也能用眼神帮你脱了。”

文中君说着，瞧见喜宝脸色不好，忍不住叹起气来。

后来见文中君与梦老板说话，喜宝想也是认识的，他便没有走近，这会儿等喜宝离了文中君，自己气呼呼回来时，他们仨便一起回了。

戏迷可是衣食父母啊。

“跟我说了？

我没——”

“你再说！”

“这事儿你别管，有贞！

他是我徒弟，有什么大事儿都跟你说不着，合该来告诉我！”

喜宝回头瞪他，大有他在胡说八道一句就绝交的架势。

这说得喜宝更不好意思。

喜宝被他说得气红了脸，轻哼一声道：“我作甚要做这样准备？

这世间大把懂戏，懂得尊重我们的戏迷，我作甚要给那些猥琐之人唱戏？

“你呀，早些知道这些也是好的，心里得有个准备，不然将来登了戏台可有你受的。”

“哼！

不是已经赎了身？

如何又要找金主？

这分明是卖身钱，我可不要。”

他说着，偏头看向屋子，屋门关不严实，时不时传出些呼噜声来。

“倒是他们，累了这些天，睡得倒早。”

说到底，还是朝廷根本不重视女子，把女子视为最好拿捏之物，最好不要有自己的想法，只按照他们想法行事，省的他们麻烦才好。

他用眼看我，我可以不理他，他若敢对我动手动脚，手动打手，脚动断脚，就算闹到官府去，也是我有理，怕他不成？”

宋有贞跟着戏迷挤在五丰茶楼门前老半天，茶楼里忽然有人出来喊了一嗓子。

“谁是图看她了？

不是为了我们喜宝吗？”

“我都说了我俩是过命的交情，当年若没有我在金三爷面前求情替她赎身，她早死了，更没机会认识她现在的金主。”

梅子澜刚被吴月仙一巴掌打蒙了，这会儿手捂着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却也没说一个“不”字，只顾着点头。

“你有什么好对不住的？

是我自己乐意啊。”

喜宝登时往回走，“师父他们等咱们呢，可别让他们着急了。”

“外头的人都散了吧，梦老板早走了！

你们要看，明儿买票进来喝茶就是。”

喜宝出钱的时候本就没打算叫文中君还，这钱又是梦老板才给文中君的，她都还没弄明白俩人的关系，又怎么肯要？

“我可不要，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文中君却有些生气，“什么叫卖身钱？

你当梦姐是和我一样没用的人？

她单凭唱戏也够做个富婆了，这些钱都是她凭本事赚来的。”

“你可真是白当了回角儿，这么大的茶楼，还能没个后门儿？”

众人于是不问喜宝，又开始瞧梅子澜，吴月仙最着急，上去就给了梅子澜一嘴巴。

等回了住所，大伙儿都睡下了以后，喜宝才从屋里出来，果然瞧见梅子澜一人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

“我可不去。”

他说着，脸上露出些许无奈，“再说了，我当时人在天津卫，被骗的身无分文，我就算是想找她, 也得有钱买船票才行啊。”

梅子澜偏头看她，微勾了唇角道：“从前这个点，还在外头练功呢。”

“对不住了，要不是担心我，你也不会挨打。”

文中君则抖了抖手里的银钱，迈着大步走到她前头道：“走，师兄请你吃好的去！”

吴月仙急得坐在地上哭，这次带出来的孩子，就数梅子澜最有希望火了，要是真把他给弄丢了，他把自己埋了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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