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5 三月龙兴,幢盖张护(2/3)
王守一这番话也说中权楚临的心事,当时他只觉得签出的借据转头就能拿回,所以才一副守规矩的姿态,却被想到直接输了个彻底,借据留在了场馆中。
朝廷吏治本就严谨,他身为京营郎将,规矩则就更多。
一旦留下的笔迹字据流露出去,被监察官司见到而遭举劾,即便谈不上前途尽毁,但京营郎将这个官职多半保不住了。
“那我便多谢六郎了,此物暂且收回,但所涉的事项绝不会就此抹去!”
事关自身前程,权楚临也不再好面子的继续倔强,接过那借据来便就案撕碎、投在灯火中烧成灰烬,又说了几句漂亮话。
王守一将这一幕都收在眼中,但也并不发声阻止,只是微笑道:“郎君难道不问一问,我是缘何作此深情?”
权楚临心里当然清楚王守一必然有所求告,但既然对方不说,自己当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这会儿见回避不过去,于是便把玩着酒杯乜斜着对方微笑道:“我同六郎前是陌客,今则循此生情。
这一份情义需望长久,自不会止于此席此刻……”
到了这一刻,权楚临世族子弟的虚伪与歹毒也流露出来,言辞虽然客气,但也饱含着威胁,你最好不要做什么过分请托,否则老子之后自有无穷的时间手段找你麻烦。
既然选定了权楚临,王守一对其背景秉性之类自然都有充分的了解,自信能够不失拿捏,闻言后便也笑起来,言辞更进一步道:“郎君在朝少壮,前途必将显赫,我又怎么会短视到片刻内便榨干人情。
既然言及于此,我也不再作隐瞒,某虽闾里走卒,但同时也是贵人门生……”
听到这话,权楚临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同时也好奇对方有何背景。
“我是身受临淄大王吩咐,请京营派遣卫士时不要只是专顾王邸,大王于坊间另有别业,希望郎君排布调度时能够略作关照,使员守护。”
勾人入伙,并不能奢望一步到位,只要私底下有了牵扯,自然有办法让对方一步一步的越陷越深,所以王守一所提出的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
但尽管如此,当听到王守一背后竟是临淄王,权楚临也顿时惊出一身的浮汗,不作回答便骤然起身,拔腿便往厅外行去,又将世族子弟端庄外表之下的胆薄无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王守一见状后并不阻止,只是坐在席中持杯冷笑。
但唯这种任其离去的态度,让权楚临更觉得心中不踏实,只觉得对方必然还有更多后手,在厅外徘徊一番又折转走回。
再返回来时,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笑容,脸色铁青的指着王守一怒喝道:“你这闾里的下才,究竟存何歹计?
临淄王私会台臣,已经伏法遭受禁锢,如今竟还敢遣员构陷京营将官,他难道真的厌烦自己爵禄长享?
若只是看顾别业,大可以直告留守,何必陷我徇私!”
“大王有什么私计,不是我这下员能作窥度。
但郎君若觉得我在构谋歹计,那可真是冤枉。
我若真要威胁郎君,方才又怎么会坐视郎君焚烧借据?
此番言事,凭的是郎君待我有情,但若郎君果真事中不便,我也只能吞声作罢,难道还能将此乌有之事牵扯郎君?”
王守一施施然说道,但权楚临脸色却更加的铁青,再望向祚荣等人时,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原本他大可以直谒留守府进行揭发,凭那借据便可以交代的清清楚楚,是遭人哄骗而后威胁。
但他太想维护自身的清白,拿过借据便当场焚烧,若刑司真的断问他烧掉的是什么,凭他一人言辞又算作什么有力的证词?
现在他也想明白,祚荣等人必然也是受王守一或者临淄王的指使,若他真敢主动揭发此事,几人供词必然会将他往死里陷害。
那张借据本是他为数不多可以证明自己涉事不深的证据,却被他自作聪明的亲手烧掉。
空口无凭,刑司又会不会相信赌场只凭他的家世誉望便出借万缗巨资?
哪怕这只是哄骗他入局的把戏,但只要旁观者咬定供词内里多涉隐秘,他讨回烧掉的举动自然也理所当然。
权楚临越想越是惊惧,最终也没能横下心来将自身置于莫测凶险中,只是心存侥幸的厉声说道:“若只是调配卒员看守别业,这事我可以答应。
但若贪心不足,更作得寸进尺的要求,拼却两伤、鱼死网破,我也绝不投身邪途、玷污家声!”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郎君事国以忠诚,大王身为宗家贵戚,又怎么敢作什么自伤的蠢计!”
眼见权楚临低头让步,王守一也是笑逐颜开,拍着胸脯保证道。
发生了这么一桩事,权楚临自是彻底没有了玩乐的心情,也不再做什么客气姿态,转头便离开厅堂。
王守一又给祚荣打了一个眼神,祚荣便点了点头,阔步追赶了上去。
乐馆门前,祚荣入前为权楚临持辔,权楚临自是恼恨对方坑害自己,挥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的一顿抽打,而祚荣也不作躲避,只是垂首默然引马前行。
“祚大啊祚大,你自己热衷寻死,又为何来坑害我?
我同你无冤无仇……”
行至坊间偏僻之处,权楚临才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斥骂道。
祚荣抬起鞭痕密布的脸庞苦笑一声,涩声说道:“郎君现在的困苦,日前我也饱有领受,宗家隐私纠缠,却让我等下员遭受殃及……我心中未尝无怨,若此王注定不恭,何不直接引刀斩断?”
“你这下胡蠢计,言则简单,事中的艰深隐秘,你又能看知多少!”
权楚临心中自是暗恨,听到祚荣如此抱怨,又忍不住斥骂一声。
他自是一刻都不想再同这个看似尚义、实则奸恶的胡人相处,但又担心其人或还不清楚当中所蕴藏的凶险而言行不够谨慎、连累到自己,所以也就由之跟随,准备回家后再告诫一番这当中的利害。
入户中堂坐定,权楚临一通分讲,祚荣自然也是连连惊诧作态的配合。
只是在垂首听训的时候,眼神总忍不住向堂外一株大树瞟去。
“我告知你的事机利害,你一定要深记心中、切忌有犯!”
权楚临见祚荣仍有几分心不在焉,便又皱眉厉声道。
“明白、明白!”
祚荣自是连连点头,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指着堂外大树询问道:“请问郎君,此一株树冠何处得来?”
“是我先父旧事万年县时,县廨翻新需作砍除,先父感念此树颇有遮阴之惠,所以使钱典出移植中庭。”
虽然有些不满祚荣的不知轻重,但权楚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一番。
祚荣闻言后自是连连感叹府君长情、眷顾人物,接着便又点头道:“怪不得,我入户便见此树异态,绝不是寻常民户中能够生长滋养出来,原来是出在了官门。
郎君观其顶盖三重、状若华盖威幢,实在是神异不俗!
虽然是从官门移出,但也绝不是什么样的寻常门户人气能够养活成材啊!”
“祚大你还懂得观风望气的方异之说?”
权楚临听到这里,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又开口问了一句。
“我并不懂,只是少时受先父教传,略知几分。
先父旧于营州确有几分异能,旧者契丹贼酋李尽忠作乱,东胡诸部多有应从,唯我先父知其必亡,宁死不从。
果然事如预期,贼徒骤起骤亡,受其牵连者不知凡几,唯我家能免事外,先父虽然罹难,但总算是给儿孙留下一份生计,得幸入朝供事,虽然也谈不上势位兴盛,但跟其余动辄灭族者相比,已是极大福泽……”
祚荣先是感慨旧事,旋即又转过话头说道:“此树能够移活,户中必有非凡人气滋养。
敢问郎君是否三月生人?
又或府中有三月出生的丁男?”
“那你却料错了,我是八月生人,膝下庶出一子则在四月。
这又有什么说法?”
权楚临回答道,同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就可惜了,三月龙兴,若庭生幢盖张遮庇护,那可是贵不可言的命格……”
祚荣先是一脸惋惜的叹息道,旋即又摆手说道:“这也是一幸,如此命格器具不该生在民户。
方今盛唐雄世,实在不容如此……唉,我一时杂说,郎君不要在意。
但既然大缘不符,此树还是不该久留,趁早砍去、可以免生事端!”
“你这胡奴,也是净说胡话!
此树我先父所植,预示如何都是先人惠泽,岂能更改违背!”
权楚临闻言后笑骂一声,只觉得祚荣信口开河,也并不放在心上,转又叮嘱一番,才将他打发出门。
送走了祚荣后,因知夫人还没有就寝,权楚临便坐在中堂,无聊时视线落在庭中树冠上,往常见惯的场景因为祚荣胡说提及,一番打量后倒真觉得这树冠的确有几分像是华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别样的感受。
待到门仆禀告夫人已经入睡,权楚临这才走出中堂,直往侧厢妾室房中行去。
大妇虽然得体包容,但对外宅妾室也不会过分关怀,这妾室所居一间小屋,儿女俱都挤在一处。
权楚临来到时,已经睡下的儿女们又被惊动起来。
见到乖巧伶俐的庶子,权楚临不免又想起祚荣那番胡说,他虽然并不当真,但却难免遐想感慨,拍着儿子的额头叹息道:“可惜、可惜,终究只是一个贱器命格,若能生在三月的话……”
“夫郎何出此言?”
那妾室闻言后脸色便有几分不自然,张口询问道。
权楚临既不将此当真,也就不作隐瞒,随口将祚荣刚才几句闲言道出,而那妾室在听完后,却蓦地双肩一颤,直接将门窗关紧,赶走了儿女们后,才跪在权楚临面前颤声道:“这是一位真有道行的异人啊!
夫郎既言此事,妾也不敢再作隐瞒,当年孕信入怀,夫郎却一别数月,后来返回寻找,妾因知三月命犯主母恶月,恐她厌恶小儿,才诈称小儿生在四月,但其实是生在了三月里……”
权楚临听到这话后也是一惊,回想旧事,脸色也不免变得郑重严肃起来。
当年因为夫人管束严格,他也没有余钱支撑外室花销,的确有几个月断了往来,直到得知妾室生下男丁,这才硬着头皮恳请夫人将这母子接回邸中养起,孩儿的生日也只是听妾室告知,并不确知。
“这、这难道……我家,嘶、此事不能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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