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蓦然重逢(2/3)
行了多半个时辰才到得东海之下三千尺的水晶宫。
我却十分疑心方才在岔路口选错了路,因面前这高高大大的楼宇殿堂,和记忆中竟是分外不同,实在没半点能跟明晃晃的水晶沾上干系。
绿袖公主也是目瞪口呆,指着墨绿的宫墙问我:“那上面铺的,怕都是青荇草吧?”
我一个陆生陆长的走兽,对水里的东西委实知之甚少,含糊答她:“大约是吧。”
事实证明迷谷老儿的迷谷树质量甚有保障,这黑乎乎的东西,它确实是东海水君的水晶宫。
守在宫门旁引路的两个宫娥瞧着绿袖公主呆了一呆,赶紧接了她的帖子,一路分花拂柳,将我们一伙儿八个同领了进去。
一路前行,本该亮堂堂的水晶宫,却比阿爹阿娘的狐狸洞还要阴沉。
幸而沿路置了些光芒柔和的夜明珠,才勉强没有让我栽跟头。
料不到这一辈的东海水君,品位竟奇特成了这样。
不过沿途置的夜明珠的小景摆得倒还有些趣味,看得出来花了心思,改日可同他切磋切磋。
离开宴分明还有些时辰,大殿里各路神仙却已三个聚成一团,两个凑作一堆。
想当年阿爹做寿开的那场寿宴,众宾客虽无缺席,却没一个不是抵着时辰来。
现今不过东海水君给男娃做个满月的堂会,不论大神小神竟都如此踊跃,想来世道确实变了,如今的神仙们,大抵都闲得厉害。
两个宫娥将绿袖公主引到东海水君跟前。
这一辈的东海水君,眉目间颇有几分他祖上的风采。
我落在后头,混迹在大堆的神仙里,转身想寻个小仆领我去厢房歇上一歇。
赶了半天路,着实有些累,却不想整个大殿的活物都在看着绿袖公主发呆。
客气地平心而言,绿袖的姿容,放在远古神祇中间,也就是个正常,远远抵不上我的几位嫂嫂。
看来,如今这一辈的神仙里头确实无美人了。
看他们如痴如醉的模样,许是见个美人不易,我不好意思打断,前后转悠了一会儿,自寻了个空子溜出去,心中盘算着先随便找地方打个盹儿,待开宴后送了礼吃了饭,早些回去。
迷谷送别我时脸上郁郁的神气,虽怕他唠叨当时忍住了没问他,闲时再回头想想,我还是有些好奇,须回去问问他。
拐过九曲十八弯,偌大一个东海水晶宫愣是没寻着个合适的地方够我躺一躺,正准备返回大殿,却突然搞不清回去的方向。
一摸袖袋,才发现迷谷枝丫不在了。
这下可好,凭我认路的本事,不要说开宴,宴席结束前能赶回去就要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世间本没有路,随便乱走一走,总能走出路。
四哥这句教导我深以为然,此时丢了迷谷枝丫,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凭运气先胡乱走一走。
谁料到这一走,竟闯进了东海水君家的后花园。
不得不说,这座后花园的品位与整座宫殿的风格搭配实在合宜。
绿油油一片真灿烂,很有一种迷宫的风情。
我自提腿迈进来已有个把时辰,愣是没寻到半个出口。
看来此处实在妙,既可观景又可关人,倘东海水君往后有什么仇人前来寻隙,将这些仇人往他这后花园一关,我担保东海可享百世长安矣。
眼看已过了好些时辰,仍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琢磨半天,还是听天由命吧。
就近往个岔路口一站,弯腰从地上捡起根枯树枝,放在手中掂掂,闭眼一扔。
树枝落下来,双叉的一面定定地指向左边那条道。
我拍了拍手将指缝沾的碎叶拍掉,转身向右边那条小道拐去。
老天爷一向最爱耍人,遇到此种需听天由命的境况,和老天爷作对才是真英明。
我在心中将自己一番佩服。
此前一个多时辰,在这园子里晃荡过来又晃荡过去,不消说人,连只水蚊子都没碰到。
此番树枝这么一丢,相反的岔道这么一拐,不过走了百来十步,就遇到一只活生生的糯米团子。
糯米团子白白嫩嫩,头上总了两个角,穿一身墨绿的锦袍,趴在一丛两人高的绿珊瑚上,稍不注意,就会叫人把他和趴着的珊瑚融为一体。
看上去,像是哪位神仙的儿子。
我看他低头拔珊瑚上的青荇草拔得有趣,靠过去搭话:“小糯米团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头也不抬:“拔草啊,父君说这些杂草下面藏着的珊瑚是东海海底顶漂亮的东西,我没见过,就想拔来看看。”
父君?
原来是天族的哪位小世子。
我见他拔得辛苦,一时慈悲心起,忍不住施以援手,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柄扇子递到他面前,切切关照:“用这扇子,轻轻一扇,青荇去无踪,珊瑚更出众。”
他左手仍拽了把草,右手自我手中接过扇子,极其随意地一扇。
顿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连带整座水晶宫震了三震。
乌压压的海水于十丈高处翻涌咆哮,生机勃勃得如神剑离鞘、野马脱缰。
不过半盏茶工夫,东海水君原本暗沉沉的水晶宫已是旧貌换新颜,怎明亮二字了得。
我有些吃惊。
破云扇能发挥多大威力,向来是看使扇的人有多高的仙力。
倒没想到糯米团子年纪小小,竟如此厉害,不过轻轻一扇,就颠覆了整个东海水晶宫的品位风格。
我很想拍手赞一声好,费劲忍住了。
小糯米团子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眼巴巴地望着我,嚷嚷:“我是不是闯祸了?”
我安慰他:“放心,闯祸的不止你一个人,那扇子是我给你的……”
没等我说完,小糯米团子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我琢磨大概是我这张四分之三缚白绫的脸,于他一个小孩子家多少有些吓人。
正打算抬手遮一遮,却见小糯米团子噌噌噌风一般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大喊一声:“娘亲——”
我傻了。
他只管抱了我的腿撕心裂肺地号,信誓旦旦地边号边指控:“娘亲娘亲,你为什么要抛下阿离和父君……”顺便把眼泪鼻涕胡乱一通全抹在我的裙角上。
我被号得发怵,正打算帮他好好回忆回忆,沧海桑田十几万年里,我是不是真干过这抛夫弃子的勾当,背后却响起个极低沉的声音:“素……素?”
小糯米团子猛抬头,软着嗓子叫了声父君,却仍是使劲抱住我的腿。
我被他带累得转不了身。
又因为长了他不知多少辈,不好意思弯腰去掰他的手指,无奈地干站着。
那身为父君的已经疾走几步绕到了我跟前。
因实在离得近,我又垂着头,入眼处便只得一双黑底的云靴并一角暗绣云纹的玄色袍裾。
他叹息一声:“素素。”
我才恍然这声素素唤的,堪堪正是不才在下本上神。
四哥常说我健忘,我却也还记得这十几万年来,有人叫过我小五,有人叫过我阿音,有人叫过我十七,当然大多数人称的是姑姑,却从未有人,叫过我素素。
碰巧小糯米团子撒手揉自个儿的眼睛,我赶紧后退一步,含笑抬头:“仙友眼神不好,怕是认错人了。”
这话说完,他没什么反应,我却大吃一惊。
离离原上草,春眠不觉晓,小糯米团子他阿爹的这张脸,倒是……倒是像极了我的授业恩师,墨渊。
我恍了恍神,不,这个人长得极像墨渊,但毕竟不是墨渊。
他比墨渊看上去要年轻些。
七万年前鬼族之乱,天河汹涌,赤焰焚空,墨渊将鬼君擎苍锁在若水之滨东皇钟里,自己修为散尽,魂飞魄散。
我拼死保下他的身躯,带回青丘,放在炎华洞内,每月一碗生血养着。
至今,他应仍是躺在炎华洞中。
墨渊是父神的嫡长子,世间掌乐司战的上神,其实,我从不相信有一天他竟会死去,便是如今,偶有午夜梦回,仍觉不信。
每月一碗心头血将他养着,也是总觉得他有一天会再醒来,再似笑非笑地唤我一声小十七。
一天一天,竟就这么等了七万年,实在是段绵长岁月。
神思正缥缈着回想这段伤感的往事,却没注意面前糯米团子的爹忽然抬手。
广袖掠过眼前时我反射性地紧闭双目,他已不客气挑下我缚眼的白绫,冰凉手指抚过我额间,一顿。
糯米团子在一旁抖着嗓子喊啊啊啊登徒子登徒子。
登徒子,是个好词。
许多年来,我为人一直和气又和顺,连那年红狐狸凤九煮佛跳墙把我洞前的灵芝草拔得个精光,我也未与她计较。
这会儿,额头的青筋却跳得颇欢快。
“放肆”二字脱口而出。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