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萨琳娜

“你就是天朝人！”

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仿佛，这就是不容置疑、无可争辩的事实。

穆琇的心被重重的触动了。

他没有怀疑顾倾城这是在说些好听的话哄他。

因为没有必要！

这不是北朝，更不是九年前。

这里是南朝的岭南，是顾氏的地盘。

身为顾氏最尊贵的小女郎，顾卿没有理由这般“委屈”自己。

所以——

不过，这是自己亲生的女儿，无论如何萧氏都不会轻易放弃。

她不只是代表个人认可了穆琇这个杂种，而是代表了整个顾家的态度。

萧氏更是有种莫名的直觉：阿卿原本就该是这副模样，她曾经的丑陋只是被“天命”所遮蔽！

……

从码头回来，一行人先在小渔村的临时居所暂时停留下来。

萧氏给自己弄了个佛堂，每天都念经祈福。

而南方的当地氏族也瞧不上南渡的侨姓世族或是留在北地的世家……

顾倾城的一句话，一个发自肺腑的眼神，可以让穆琇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飞上天空，也能坠入幽深的深渊。

阿卿，似乎生活得并不好呢！

他深深的望着顾倾城，银蓝色的眸子里满都是迟疑、期许等情绪。

她方才的话，绝对的发自肺腑！

她是真心认可穆琇“天朝人”的身份！

面前的顾氏三娘则是佑安公亲自待在身边教养的晚辈，在某种程度上，她的言行代表着佑安公。

在北朝的日子里，萧氏总会胡思乱想，尤其是顾幼仪与宇文珩成了青梅竹马之后，萧氏偶尔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穆琇依然低头看着顾倾城，但他的背脊却慢慢的、慢慢的挺直了。

他仿佛等待判决的囚徒，顾倾城则是审判自己的法官。

顾绎、顾继兄弟俩是朝堂老狐狸，喜怒不形于色，顾倾城对穆琇的态度虽然不太寻常，可两位大佬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洗漱、换衣，稍作休整，待到明日，再前往顾氏邬堡。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顾家的侍婢、随从、部曲等等。

这跟小时候的稀疏黄毛，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我被名扬天下的吴郡顾氏女认可了？

顾氏可是老牌的氏族，家族绵延六百年。

一等世家傲视所有的世家；

顾家现任的家主是名满天下的佑安公。

她不能让女儿顶着这么一个鬼样子，在世人异样、鄙夷的目光中长大。

她不是不相信母亲，而是在她还没有窥探到真正的真相之前，在她还不确定是否安全之前，她都不会告诉任何人。

每每看到丑丑的女儿，每每听到外界的非议，萧氏就觉得愧疚。

与小女儿分别后，她总是在想：女儿的磨砺到底会怎样？

她有没有可能挣脱这种既定的命运？

小女郎乃累世贵人，此番入世只为磨砺。

顾庸、顾安、顾康等顾家二代们也是经过严格教养、受过专业培训的世家精英子弟，或许比不上父辈们的沉稳，却也能极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外人只当顾卿是天生丑女，却没人知道她来历不俗，也就更没有人因此而生出贪念。

她是真的这么想？

穆琇的一颗心啊，忽忽悠悠的飘了起来。

大脑飞快的运转着，他第一时间意识到了顾卿这句话的价值。

去北朝的这几年，萧氏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女儿、担心女儿。

但，萧氏总有种伤心、窒息的感觉。

既有郎君的影子，也融合了她的眉眼。

萧氏几近绝望。

萧氏拼命告诉自己，那只是梦，当不得真。

再者，阿卿的身份和才能摆在那里，就算天下大乱、就算顾氏倾覆，她都不会过得太差。

美！

真的好美！

可，每次从梦中醒来，萧氏的心总有种钝钝的疼。

萧氏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头，入手处，是浓黑、顺滑的长发。

能够看出反应的大概就是一些顾家的女眷，不过，她们也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

男人总说什么“娶妻娶贤”，但，你真让他娶个无盐丑女试试？

而当顾倾城说出“你就是天朝人”的话，并充分表达出对于穆琇的善意甚至是欣赏后，那些仆从们瞬间没了傲气，全都变得十分恭顺、谦卑——

穆琇聪明又敏感，对于外界的态度，他总能无比敏锐的捕捉到。

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他的理智迅速回笼。

顶多就是眼底飞快的闪过异样的暗芒。

三岁看大啊。

慈航法师的话，萧氏本能的抗拒。

萧氏不认可：“既是累世贵人，自然有天神庇护，为何要经历磨难？”

“阿卿，你、你真的长开了！”

慈航法师缓缓摇头，“此乃天命。”

是她对不起阿卿，给了她生命，却没能给她一副好皮囊。

而外貌的丑陋，便是顾卿需要经受的磨难之一。

所以，有关顾卿是“累世贵人、人间历劫”的秘密，并没有流传开。

仿佛在梦里，发生了不太好的事儿，而这些都跟她的阿卿有关系。

萧氏只担心女儿的容貌、身体等。

顾倾城没有忙着跟父亲、叔父们去书房谈事情，而是与萧氏抱在了一起。

什么历劫？

她不信！

慈航法师只是沉默。

他就是一个能够稍稍窥探天机的凡人，哪里知道这么多的“为何”？

萧氏见状，只得换了个话题，“法师，可又办法化解？”

那时，萧氏还是尊贵的江陵大长公主，吴郡顾氏的当家主母，慈航法师哪怕是个方外高人，也不敢轻易得罪。

萧氏：……

他就那么死死的盯着顾倾城的眼睛，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眸光波动。

外人只当她是因为自家王朝的覆灭，才会寄希望于神佛，真正的原因只有萧氏自己知道——

有一段时间，萧氏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造孽太深、这辈子得了报应！

哎呀，阿卿有的一头好头发啊。

在整个鄙视链中，吴郡顾氏作为南朝的著姓，绝对是站在了顶端，可以傲视群雄。

北方的汉姓世家鄙视汉化的鲜卑世家；

穆琇只是自卑，但他本人是非常聪明的。

他的心再次遭受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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