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洛城行营(1/2)
洛阳城东,上东门外五里,便是洛阳城驻军的行营。
此时秋防已开,原本驻扎行营的千余兵募,大部分在致果校尉谭令德率领下,早已开拔西向,防备吐蕃兵秋冬来犯。
留在此地的两队约三百兵募,正在洛水之阳的一片大校场上,分作六伙,各自操练着弓马、步射、长矛、刀阵等科目。
大校场上野草枯黄,被铁蹄踏成黄沙的地方,秋风已卷起一片片沙尘、带着些草叶子,向南面的洛水扑过去。
大校场也在这漫漫黄云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怀化中侯邵易飞控着缰绳,在校场四周巡视,铜盔铁甲下面,是淡绿的袍服。
碰到躲在枯草间偷懒的兵募,便是一记马鞭挥上。
那三三两两的兵募,便在马鞭的驱赶下,连滚带爬地跑回所属阵列的一侧,接受伙长的处罚。
一声刺穿黄云的鸟鸣,由远及近。
邵易飞侧头看去,一道黑影已从上方翻落下来,稳稳落在肩上,却是只双瞳凌厉的鹘鹰。
他随手摸到了鹘鹰玉爪之上,那里有一支细小的竹筒,正等着他去拆阅。
他取了竹筒,又从怀里摸出几块肉干、喂了鹘鹰,才又将它放飞。
草枯鹰眼疾,风过马蹄轻。
邵易飞一手握紧这竹筒,双腿一夹,军马便向偏北的一处营帐奔去。
营帐中陈设简单,地上铺着一方巨大的毡子,毡上有几案、酒囊、兽皮毯等物品,撑开军帐的龙骨上挂着陌刀、弓弩、箭囊等。
邵易飞盘腿在几案前坐下,便看到竹筒上刀刻出的标记——是神策军传来的军报。
“难道是今年西面战事艰难,要我等过去驰援?”邵易飞一面想着、一面将竹筒掀起,薄薄的纸卷在眼前展开。
寥寥数语,语言浅白,只是几个呼吸间,便已看完。
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一团疑云在心头升起。
邵易飞想了一会,不能决断。
便将这“军报”揣进怀里,翻身上马,一路西奔,往城中太微宫的方向而去——遇事须请示上官,这是成为一名武将的基本素养。
如今军中主将不在,对这留驻洛阳的两队兵募有节度权限的,也只有太微宫中那位了。
太微宫中,玄元庙旁的某处院落,三尺见方的一块蒲团上,宫使王缙正挺腰趺坐,手捧经卷,专心研读。
院落正中是一株银杏古木,金色扇叶和着秋风、纷然飘下,落在玄冠玉簪之侧、落在羽衣鹤氅之间、落在白石铺镶的身前。
洪太祝踩着斑斑点点的黄叶,小心地走进了这院落,正要说话间,王缙却将食指放在了嘴唇上。
洪太祝憋在嘴里的话,才又咽了回去。
王缙闭上眼睛,又细细感悟了一番,才惫懒地说道:“洪治业,你果真是一无慧根、二无佛缘之人。
这满地禅机,你不肯体悟便罢,竟敢贸然践踏!
恐怕百年身后,要永堕轮回、难以托生。”
洪太祝面色一僵,才慢慢说道:“下官唐突,请王宫使降罪……只是,行营里那位邵中侯过来,说接到飞书军报,欲请您定夺。
人便在院外。”
“请他过来吧!”王缙睁开眼睛,摇头叹道,“万丈红尘,真是汪洋苦海;凡尘俗世,实乃佛陀业障!”
邵易飞正在院落外焦急地踱着步子,洪太祝终于快步走了出来,恭敬道:“王宫使有请!”邵易飞便跟着他、又踩着白石和黄叶,在王缙身前几步外停下,抱拳行过军礼。
“谭校尉近来可好?
听洪太祝说你接了飞书军报,要来见我,所为何事?”王缙不等他开口,便当先询问起来。
“谭校尉领兵秋防去了,还没有回来。
这军报……是长安神策军中传来,说是有洛阳道人告发,上清观私藏被蓟州贼兵劫掠的禁苑珍宝。
要我等派出一伙兵募,去翠云峰上清观搜查……若查得实据,可将上清观一众道士尽数捉拿。”邵易飞说着,便将这军报呈到王缙手里,“只是,下官觉得此事有些捕风捉影,本欲应付一番。
可这军报落款处,却签着鱼公公印信……还请王宫使定夺!”
“郑国公向来忠直,眼里最见不得这些蝇营狗苟的道士。
他既飞书行营,你们照办便是!”王缙扫了几眼军报,却没有太多犹豫,直接答道,“只是搜查之时,若得了什么兵器、舆图之类,须送到太微宫来,我自有用处。”
邵易飞心中,这才得了许多踏实的感觉,又是一个抱拳拜别了王缙,才往行营方向疾驰而归。
数亩行营外围,是木桩与藤条围成的篱墙,约有一人多高。
只在东、北、西三面开出营门,营门两侧是高耸的望楼,有兵募轮流把手。
若在战时,也挡不住大军冲击;但平时的作用,却是防止脱缰的战马逃掉,同时向路过的小民释放“闲杂人等、请勿靠近”的警示信息。
此时,有的地方篱墙已经松动,野兔、野狐之类出来进去、毫无阻滞;有的地方却是新补起来的,木桩上尚未落尽的黄叶,还在瑟瑟发抖。
邵易飞策马自西门奔入,认出他身份的哨兵,远远地便在望楼上向他行了军礼。
他进了营门,声音便如炸雷般响起:“陈谷何在?
速来营帐见我!”声音随着翻飞的马蹄,一骑绝尘,向四周远远扩散开去。
陌刀阵前,名叫陈谷的伙长正扬起修长的陌刀,与几十个兵募一遍遍地操练着、简单而勇猛的刀法,挥劈砍剁间,呼喝连连。
听到邵中侯响彻行营的声音,他便将陌刀一挥、收在刀鞘中,示意兵募门继续操练,自己则飞跑着,向偏北的那处营帐奔入。
邵易飞已在书案前盘腿坐下,寒意隐现的双目直视前方。
伙长陈谷奔了进来,单膝跪下、抱拳俯首道:“中侯大人宣末将前来,不知有何差遣?”
邵易飞沉声道:“长安神策军中传来密令,着我等派一伙兵募,去翠云峰搜查上清观私藏的蓟州贼兵所劫珍宝。
这是我刚从太微宫王宫使那请来的兵符,你且拿去,明日清晨吃过饭,便可动身!”
陈谷果断应道:“喏——!”正要离去,抬头却见邵易飞右手轻摆,示意他上前说话。
便几步跨到跟前,附耳过去。
邵易飞轻声道:“陈谷,你们是王宫使从河东道带过来的嫡系了。
此等美差交予你手,自然要好好交代几句。
若是那观中有什么神兵利器、作战舆图,便可直接取来……”
陈谷连连点头一番,才抱拳离去。
出了营帐,又叫来手下几名什长,简单交代了几句次日的出兵指令,才与他们一道往行营冒烟之处走去。
那边几个伙头兵围着一口大锅,下方熊熊柴火舔着锅底,一锅杂肉粥正冉冉袅袅地、向外散发出浓郁香气……
弘道观内,一如往日般,过着诵经习武、迎送香客的清淡日子。
观主尉迟渊趺坐靖室之中,心里翻滚不定。
一连三日的游说,收效却微乎其微,各道观大都觉得他小题大做——那景云、龙兴、道冲三观何德何能,可以请动太微宫替他们站台、并且出手?
颇有些无稽之谈的意思。
但嘴上自然不会直说,只是奉上好的茶汤和吃食、款待一番,送走之后便不再理会。
这倒还是其次。
尉迟渊此番游说,已将王宫使分化道门中人的意图,与各观观主摊开来分析了一番。
各观观主亦非愚钝之辈,自然明白其中利害,纵然不肯抱团相抗,但也决然不会自行往圈套里钻。
只不过这日上午,安国观观主柯慎行过来与他对弈,闲聊中却透露出一则讯息来:
上清观公孙玄同有感道门将衰、特举行“翠云丹会”。
盛邀洛阳城并周边道观观主、监院,于九月初三日齐聚翠云峰上,同赏“邙山晚眺”盛景,兼论修行大道之途,欲兼容并蓄各派成法,再萃其精要、集为大成。
无论这次集会结果如何,如此胸襟抱负,已令各观观主钦佩非常。
而太微宫不久前的“观月论道”虎头蛇尾、草草收场,早令得各观观主对这王宫使,有了华而不实的观感。
至于是不是离间道门的伎俩,许多道门众人也没那般介意。
毕竟道门中人,本就算不得上铁板一块。
只是这次邀请,恰恰避开了景云、龙兴、道冲、弘道、麟迹五处道观,多少还是令得尉迟渊有些气闷和不解。
如此情绪郁结、覆盖了整个下午,也想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可以宽慰一番自己的解释来,只好草草洗漱,早早睡下。
弘道观传宗子方七斗,正站在居室书案前,取来杏木胶、和以清水,用木签搅拌成黏稠的一小勺。
又取来那柄折断的木簪,用木签蘸了化开的杏木胶,将断口处均匀地涂抹上一层,才轻轻将两面断口合拢。
参差相交时,有些胶水便从接缝中溢了出来,方七斗又取来湿布,轻轻擦拭干净……如此一番忙碌,那木钗便又完好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方七斗微笑着欣赏了一会,才将木簪轻手轻脚地摆放好,等待阴干。
脑海中便又浮现出,木簪主人那道高挑清丽的身影来。
睹物思人、衣带渐宽、秋日萦愁,大概、这便是牵肠挂肚的感觉吧!
却远不及诗三百篇中的那般浪漫……方七斗呆立着想了不知多久,脑中灵光一闪,不禁笑出声来。
于是出了观门,兴高采烈地向麟迹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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