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梦得私鸠(1/2)
耳光清亮,众人皆惊。
关大石怒不可遏的声音、在卧房内炸响:“世伯这条命、是你爹爹舍命救下来的!
你要杀我,动手便可!
怎能如此恶意揣测我与你爹爹、娘亲之间的情义!
你爹爹到死之时,都不知你娘亲已怀了你!
你娘亲知你爹爹战死,当日便欲寻短见!
若非张函郎中后来摸出了喜脉,你娘亲又怎肯独活?
!”
杨朝夕耳中嗡嗡作响,脑中一阵发懵。
此时才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当真是听信了一面之词、冤枉了关大石。
可回想起他方才捶胸顿足、声泪俱下讲的那一段陈年旧事,又想到爹爹竟是死得那般轻易,连妻儿都来不及照顾。
顿时心头,又涌起阵阵悲苦。
自己与娘亲一对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多年,受尽了千般苦楚。
原来事情的源头,竟只是爹爹想给关大石搏一条活路……
杨朝夕呆立半晌,忽地右手一松、承影剑竟从关大石肩头跌落下来。
“嗤”地一声轻响,半截没入夯实的泥地中。
覃清、小蛮皆是一愣,却见他惨然笑道:“好!
好!
好!
关世伯,是小侄听风是雨、错怪与你!
今日以后,你们便和乐融融、过你们的安生日子罢!
我爹爹杨三郎……死得其所、死得应该!
怪只怪他武艺不精,偏偏还重义轻命……哈哈哈!
哈哈哈……”
一串堪比乌啼鸮叫的笑声,迅速从卧房飘出、旋即在小院中鼓荡开来。
接着一声门闩崩裂的巨响过后,笑声已飞快遁去,渐行渐远。
关大石望着地上兀自颤动的承影剑,一脸颓丧,两泪纵横。
覃清与小蛮对望一眼、罕见地默契道:“追!”
东天欲晓,夜漏将尽。
太子李适猛地从紫檀木榻上惊坐起来,满头热汗,气喘吁吁。
口中虽还有酒气喷出,但昨夜宴筵席上的醉意、此时却已尽去。
宿醉方醒,只觉喉咙干渴难耐。
听得动静的几个宫婢,早守在了帷帐外。
见太子李适掀帐而出,赶忙将提前煎好的橘皮醒酒汤奉上。
待他草草喝过,才又有两名宫婢走上近前、侍奉更衣。
寝宫外几无繁枝高树,只有两方对称的小圃中、栽着许多珍奇花木。
太子李适不梳不洗,便径直出了寝宫,宫院中寻了处视野开阔之所、向东而立。
这时已有伴身阉宦快步上来,将夹在腋下的一团圆座铺好,静候太子李适趺坐下来、行功练气。
身为太子,诸事萦心,且还有生衍皇族血脉天职,自是无法在修道一途、笃力精进。
是以数年下来,虽勤勉修道,太子李适的道功、也不过筑基初成罢了,更不用说行采气、服气之法。
此时装模作样,趺坐行功,也只是骗一骗身边阉宦、宫婢之类的门外汉。
特别今日晨起,脑中便一直盘旋着昨夜那一梦。
虽荒诞离奇,却异常逼真,甚至让他有些分不清现下究竟是酒醒、还是梦境——
只记得自己酒酣而卧,不觉间蹬云踩雾、行至一片连绵起伏的山丘。
山丘全无巍峨壮阔之貌,高者不过十数丈,矮的也只有七八丈,周回皆是二三里的模样……群丘挤挤挨挨,一直连亘至天际。
然这些山丘之上,却只生着一样矮树。
矮树高不过三丈,树干灰黑、纹若龟背,叶色凝翠、形如雀卵。
奇便奇在,每株矮树上,俱结满了红如丹、赤如霞的球果。
远远望去,翠茵红点、铺满群丘,蓝慕微白、笼罩四合。
端的是绿涛叠浪、红沫连星,一派生意盎然的繁茂之景!
太子李适起心动念间,已然按下云头、落在一株矮树前。
探手一瞧,不由心头大喜:这密密麻麻的球果,状如鸡心、表皮粗粝、触手斑驳,竟是太真妃最喜食的荔枝!
他幼时便常入宫闱请早问安,那太真妃便以荔枝逗他,是以对那甘美软糯的荔枝、最是念念不忘。
如今世人皆言太真妃红颜祸国,他在心底却独不以为然。
反而因这荔枝,对那缢杀在马嵬坡的太真妃、有种别样的怀念之情。
此时骤然梦入荔枝林丘,岂能错过这口福?
当即双手齐动,将一颗颗鲜艳欲滴的荔枝撸下,剥壳取肉,塞入口中,顿觉琼汁盈腮,甘甜入喉,好不畅快!
一面大口吞嚼,一面才思泉涌,口中尚且含混、几行诗句便已占成:
团玉才新剥,金尊忆旧娥。
霓裳旋舞罢,素手赞红颗。
吟罢,自觉十分尽兴,却无纸笔抄录下来。
正苦恼间,忽听得一阵鸟鸣声由远及近,飘飞而来。
几息后,便见几只五彩斑斓的鸟雀、稳稳落在面前枝头,鸟喙齐张,不停叫着:“思旧!
思旧!
思旧……”
这鸟雀身长尺许、羽艳非凡,太子李适从未见过,不禁大觉奇异。
便在此时,一只鸟雀忽如流星闪电般、窜入他掌心,不待他闪躲,便已化作一支流光溢彩的鸡距笔,握持在手、只觉十分称心如意。
太子李适也未及多想,当下掀开襕袍、就白纱单衣上撕下一块,摊在手中,提笔便写。
数息后诗成,但见墨分五色、字若龙腾,竟比自己素日所写都要气魄恢宏。
登时心驰意动:
前有江淹梦得五色笔,从此文采俊发;近有李太白少时梦笔生花,从此诗闻天下。
今日我李适得此神笔,难道竟是“笔定乾坤”的吉兆?
岂不比那劳什子“如水剑”要好得多?
正遐想中,忽觉天昏地暗、树动山摇,眼前万顷林丘顷刻化作一片焦土。
天穹狼烟弥漫,一轮血日半悬天际,带着残戾与妖异、仿佛某种魔物的瞳仁。
太子李适心神俱骇,正不知所措,脚下忽然裂开一道几丈宽的缝隙,登时身子一空、跌落下去……
梦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太子李适脑中思索着梦境,却不知该作何解。
于是用早膳时,也一直心不在焉、食不甘味。
坐在下首的李长源,就着清水、勉强吃下半只胡饼,却是不动声色瞧了他数眼。
直待早膳草草用毕,太子李适才终于按不住心中疑团、开口问道:“真人,昨夜酒后入寝,本宫忽又发一奇梦,不知真人可否再为我解之?”
李长源面色淡然,拂尘一收、拱手行礼道:“不知殿下何梦,贫道愿闻其详。”
太子李适微一沉吟,又将左右宫婢、卫率遣开。
旋即一五一十、将梦中所见与李长源细说了一番。
一番离奇梦境,只听得李长源连连称异,心中却也拿捏不定起来。
照实讲,解梦之说本是毫末小道,真正精通易象的宗师、是不屑为之的。
盖因其要义不过八个字“察言观色、借题发挥”,再杂糅几句玄奥易理,当真是“七分虚、三分实”,比之卜卦算命尚且不如,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奈何这位太子李适,近来偏偏迷于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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