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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以一持万,树碑立传(3/4)

江湖中人,与话本有相符的一面,无非就是拉帮结伙,打打杀杀。

同时,又与「远离朝政,自称一统」的美化加工有所不同,基本上很难有脱离政治的存在。

或者说,能不能参与政事,向来是「大侠」的标准。

闻名天下的大侠,无不是贯彻自己的意志,向朝局施加影响。

当初蓝道行算计严嵩,邵朽在隆庆年间为高拱谋划「复相」,汪直称王建制一心互市,莫不如是。

至于一省之内举足轻重的人物,往往是开帮立派,设卡收税,与地方乡绅、

官府互为表里。

臂如招纳亡命的太仓张家,乃至葛成托张家的关系这些年寄身的漕帮,多是这等现状。

混得最差的,当属不沾权势的独行客。

只能单打独斗,口中喊着行侠仗义,干着劫富济贫的勾当,葛成便是如此。

虽说今次山东之事有太仓张家暗中授意,却也是实打实地自己愿意出这个头只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他遇到了何心隐一一与自己立场截然相反的道上大侠。

越是无名的侠客,越是敬佩那等操弄风云,动摇局势的大侠。

葛成素来敬重何心隐。

杀污吏抗苛税、算计奸相严嵩、周游天下讲道、揭帖谏言皇帝-简直就是江湖传说。

当江湖传说站在对立面,着实不是什么好受的体验,

甚至一度让葛成怀疑起了自己。

到底是何心隐背弃了江湖道义,还是他葛成行差踏错。

何心隐察觉到的暖味,概是来源于此。

因为哪怕是葛成自己,也着实在犹疑之间。

他只想向面前这位当世大侠论个明白,到底谁错了。

葛成就这样坐在门槛上,旁若无人般说着掉脑袋的话。

「某是不禅于扯旗造反的。

语及此刻,可谓惊煞旁人。

不仅葛成身后几名骨干勃然变色,院中的赤民们更是翁然作响,齐齐缩了缩脖子。

葛成视若无睹,声音再高了三分:「嘉靖三十二年,师尚诏率区区三百饥民造反,不几月,便拥兵数万,转战三省,破府、州、县城数十座,杀破官军万人,某得能耐未必比师尚诏差了,身死道消前博个名声出来亦是垂手可得。」

「不过,彼时是天灾,百姓饥死饿毙无算,太祖留下的赈济仓空空如野,赈济的银两成了贪官们的华贵首饰,百姓实在没了活路。」

「如今是人祸,朝廷与士绅斗法,逼得咱们停耕罢市,补税退田,虽说破家困毙就在眼前,好歹未将路彻底堵死。」

葛成说到这里,转过头,视线在一众骨干以及何心隐身上来回巡。

他顿了顿,从门槛上缓缓站起身,面朝院中帮众,斩钉截铁而又意味深长地开口道:「某既不讨财,也不求官,只是不愿见乡里乡亲做了神仙斗法下枉死的蚁!」

「某在这里给个准信,但凡老爷们给穷酸们许诺一条活路,某便将这自家这条贱命卖将出来!」

写到这一幕的时候。

何心隐感慨方分,手中的笔也顿了顿。

昏暗的民房内,亮看一盏煤油灯。

作传不是一而就的事,整理当日见闻,编撰成附录,同样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只不过作为亲历者,代入感实在过强,何心隐每写一句,就感觉彼时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

何心隐深吸一口气,准备排解多余的心情,继续落笔。

就在这时。

他突然停下了笔,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屋外。

创作往往忌讳打扰,但有风吹草动,便会停了思绪,何心隐这反应,显然是屋外来了客人。

果不其然。

一道恭谨的问候,伴随着敲门声,一并传入屋内:「先生,县衙那边传话来了。」

何心隐的心绪突然被拉回了现实,他搁笔起身,三两步便来到门口。

拉开门扉,借着屋外稀薄的月光,何心隐看清楚来人的面容,脸上露出笑意:「是仲好啊,进来说罢。」

冯从吾从善如流,跟着何心隐进了屋。

乡间不似城里,民居虽然简陋,却并不狭窄,两人并立绰绰有余。

何心隐坐回案前,看着眼前这名从容的学生,忍不住感慨道:「他人都觉民居苦寒,不愿踏足,也就仲好怡然自得了。」

这话里的他人,自然是门下其他子第。

与别人比起来,眼下这位名唤冯从吾的学子,虽说门下求学的时间最短,却是最孚真传的一位。

冯从吾谦虚一礼,嘴上也没忘了正事:「先生,沈部堂与余巡抚,明日要去一趟孔府,来信请您一同前往。」

何心隐一:「余部堂要去孔府?」

曲阜县闹了数日,余有丁这位巡抚都不见踪影,眼见都要尘埃落定了,怎么还来沾惹孔家这个麻烦了?

冯从吾见状,小心翼翼解释道:「听县衙那边说,前日元辅途径山东,眼见民乱四起,极为不满,在济宁‘动员’了一番才继续北上。」

何心隐闻言,才得知内情,恍然大悟。

难怪除了曲阜县外,充州各县的民乱也迅速平息,原来是张居正施过压。

地方父母官大多是撞钟的和尚,要这些人不顾安危,亲自出面开解乱民,实在过于奢求。

若是没上官逼迫,只怕要在衙门里「遥控」到事态自然平息。

何心隐不由感慨:「霸道也非全无用武之地。」

他早年间与张居正见面论过道,虽不喜其人权势熏心的性子,却也不得不承认其能为力。

沈鲤这个外官没这个威望,地方大员殷士詹、余有丁这些人又不知什么想法,做事总留三分力。

也唯有张居正这种人出面,立竿见影。

冯从吾年龄不大,不过二十四,但出身名门的缘故,对朝野中事总有自己的看法:「元辅施压,却是逼得地方官做法颇为粗暴。

到底不如先生仁义爱民,春风化雨。」

兖州府一场乱,曲阜是最平和的。

其余地方还是杀一批,抓一批,放一批的老套路,实在称不上仁政。

何心隐摇了摇头,换做以往,他多半也是这等心思。

但自从前次与皇帝论过一场后,多少有了些许新的视野。

朝廷没有这么精细施政的能耐,也派不出第二个何心隐,很多时候只能在很坏与不那么坏之间抉择。

兖州民乱不可能等着他何心隐一县一县春风化雨过去,若是不能快刀斩乱麻,兖州府恐怕还得乱上一阵。

眼下既然要登门孔府,只能说明事态已然悉数平息,要继续清丈了。

也不知闹了一遭后,千年世家会不会引颈就戮。

想到这里,何心隐正色道:「庄子里的隐户就差几家了,待我明日早起将这几户录完,便去县衙报道。」

冯从吾得了信,便行礼要告退。

何心隐却没有立刻放冯从吾离开。

他摆了摆手,出言唤住了后者:「不急,仲好来都来了,替老夫掌掌笔墨罢。」

说罢,他伸手揉着眼睛拉着冯从吾来到桌案前。

到了这个年纪,早就没了凿壁借光的本钱,甚至稍微昏暗些,看书写字都吃力不少,与弟子念写,也算为人师者的惯例了。

冯从吾被拽着来到了桌案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掌笔墨往往是嫡传弟子的亲近活。

冯从吾师出名门,幼承庭训,拜师何心隐,不过是为了杂百家,充其量算个记名。

眼下何心隐一副亲近的做派,反而让他不知如何拿捏分寸。

但话虽如此,冯从吾稍作犹豫后,还是行了一礼,一屁股坐到了案前。

何心隐给冯从吾收拾桌案,口中絮絮叻叻。

「仲好啊,乃父是一代关学名流,家学渊源,你自幼习得关学要旨,及年长又求学长安,先拜萧九卿,再师事沈。」

「入太学以来,问学于顾宪成,求道于许孚远,又兼修了几位宗师的新学。」

「可谓沾概诸学,博览道理,如今在老夫门下,随着实践了一番世事,可有不同体悟?」

这是日常考校。

冯从吾拿起笔,顿在半空中:「回先生的话,并无过多体悟,只对圣人之学感悟愈深而已。」

何心隐主动压好桌案上的纸张,看着自家学生青涩的面庞,好奇等着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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