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昆虫记(1/2)
环境的变化会影响心境,心境的变化会影响小说创作。
理论上,作家们都比较脆弱,对于环境的适应力比部分昆虫还差。
所以陈青萝坚决要在宁春宴家写完整本《波伏娃的奉献》,宁家也表示理解。
宁春宴全家浸淫文学之道,对于作家的这点小怪癖心知肚明,对她相当宽宏大度。
卡夫卡在日记里讲,他写《变形记》时,因为一趟预料之外的出差,导致后半部分没有写好,这让他十分难过——卡夫卡都如此,更别提其他人了——尽管《变形记》已经十分完美,看不出那趟出差影响在哪。
但王子虚相信,假如时光倒转,让卡夫卡不要去出那次差,说不定他会对《变形记》更有自信。
因为这本书已经无限逼近理念上最完美的小说了。
比它还要完美的话,那简直就是小说之神亲自捉笔所写。
如果没有那趟出差,说不定卡夫卡会有自信将《变形记》投给报社,而后肯定会被刊登。
卡夫卡一定会因此名噪一时,接下来一篇接一篇地发表小说——那样就不用等他死后才出名了。
只不过是一次出差,就影响了一个作家的一生,进而造成了文学史上一桩永远的悲剧。
可见作家这种动物,究竟有多么地脆弱。
王子虚觉得,自己可能要步卡夫卡大师后尘了。
他小说的最后一部分是在医院完成的,他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护士每隔几个小时就过来给他扎一针,手法相当粗暴;隔壁床睡着个老人,成天哼哼唧唧,动不动就咳痰。
这一切都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他写的时候总有一种错觉,他总以为自己写完小说就能逃离这个地方,然后他蓦然回过神,发现他正在进行的小说创作和医院并没有直接关联,于是十分沮丧。
倒是他必须在病好之前赶紧完成小说,否则他的状态又要被打断。
这种朝不保夕之感沁入了他的字里行间,让他整篇小说像是雪山上的莲花,随时有可能被冷风刮碎。
按理说,这势必会导致小说前后段气质发生割裂。
但写完后,他回顾了六到七遍,始终觉得全文一气呵成,十分自然,甚至有一点完美。
完全没发现割裂在哪。
这可能是因为,他小说的调性本身就是剑拔弩张的,他的这种状态,反而让小说更增添了几分焦虑感;但也有可能,是医院的环境影响了他的判断力,导致心态出了问题。
有创作经验的人都知道,对自己的作品一旦开始产生怀疑,就没个完,这种怀疑会像滚雪球一般不断扩大,最后压垮自己。
到截稿日期前,王子虚都快自暴自弃了。
在26次修改校对后,他终于放弃了自我审查,心想扑就扑吧,总比错过截稿日期好。
这篇小说横竖是要发掉的。
就算是死,他也要站着死。
他心一横,拨通了宁春宴的电话。
……
宁春宴接到王子虚电话时,正在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帮陈青萝梳头,而陈青萝一如既往地伏案搞创作。
王子虚的声音从电话里飘出来时,陈青萝的肩膀明显一抖,但宁春宴没注意到。
“喂,王子虚吗?
你居然会主动跟我打电话,真稀罕啊,找我什么事?”
王子虚说:“我听说,你是这次征文的评委。”
宁春宴点头:“是啊,等一下……你不会是来走后门打招呼的吧?
事先声明,谢绝走后门找关系,审稿当天都是盲评,要糊名的,我帮不了你。”
王子虚连忙说:“不是……我主要想问你个事儿。”
宁春宴听了会儿,才弄明白他的诉求:王子虚的征文已经写好了,原则上,他应该把稿子发给单位,再由单位集体发给文协。
但如果把稿子交给单位,势必要从苟应彪那里过。
王子虚跟苟应彪关系太僵,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暗中使什么绊子,所以求助于宁春宴,想问问有没有公众投稿渠道。
“公众投稿渠道肯定是有的,但是你投那儿去也麻烦,还容易被打回来,你直接把稿子发给我得了,我直接交给文协。”
王子虚斟酌了片刻语句后说:“这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拜托,有什么把柄?
我直接把你稿子转给熟人就好了,我都不看的。”
宁春宴觉得,王子虚这种小心谨慎里面有种猥琐狡黠的劲儿,可能这是他的独特生存哲学,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逼成这样的。
王子虚说:“那谢谢伱了。
我本来打算找林峰兄的,但他可能忙于创作,就没敢打扰他。”
“你怕打扰他,你就不怕打扰我?”
“我感觉你应该比较闲……”
“我感觉被你冒犯了。”
“一定是你太敏感。”
宁春宴一边梳着陈青萝的头,一边说:“对了,你的《野有蔓草》,我已经帮你投给《长江》了。”
王子虚说:“哦。
谢谢。”
“你不问为什么是《长江》吗?”
王子虚还没回答,电话背景音里,传来了杀猪一般的叫声。
宁春宴道:“你那边在干嘛?”
王子虚说:“我在医院。
我隔壁床在打针,好像出了点问题。
我最近在住院。”
宁春宴梳着头的手指一顿:“你病啦?
怎么住院了?”
王子虚说:“有点操劳过度了。”
宁春宴玩弄着陈青萝的头发:“你在哪个医院?
我过来看看你。”
“啊?
不用了吧。”
“你就说在哪家医院,几楼几号床?”
由于上一次“没有保护好陈青萝”,宁春宴这几天被迫跟她一起闭关,在家里憋得人都要发霉了。
借着探望王子虚这个由头,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出门一趟,要不然她真的要得幽闭恐惧症了。
在她的强硬要求下,王子虚报上了自己的坐标。
“我过半个小时就到,你这半个小时先别出院。”宁春宴跟他开玩笑。
王子虚略带疲惫地说:“唉,我还得住一天。”
宁春宴哼着歌挂了电话,忽然发现,身前的陈青萝呆在电脑前,手指张牙舞爪虚悬在键盘上,一动不动,呆若木鸡。
“你怎么了?”宁春宴问,“你不会真认识王子虚吧?”
“不认识。”陈青萝马上回答。
她如同被拧了发条般,继续在键盘上敲字。
去探望病人不能不带水果,这是礼数。
宁春宴从家里搜刮了一点橘子苹果,忽然想到,依王子虚的性格,与其给他带点吃的,不如带点精神食粮。
正打算去书房找本书,忽然发现陈青萝趴在门沿上盯着她看。
“你干嘛?”
陈青萝身子缩到门里,只露出一只乌黑的眼睛:“你要去医院吗?”
“对啊。”
“哦。”
宁春宴感觉她欲言又止,忽然想到,以她的拧巴性格,说不定是在等自己邀请她一起去医院。
“要不跟我一块儿去吧。
反正你现在也没写作状态了。”
“谁说的?”陈青萝钻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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