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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敬侍中(3/6)

谪居日久,蔡确渐生游兴。

安州虽陋,山水犹存。

每晨起,但见禁军甲士肃立廊下,商贩眼线逡巡街角,而蔡确则是出避整冠而游。

汉水之畔,车盖亭临江而立。

蔡确一袭青衫,负手立于亭中,远眺江水滔滔,眼底映着粼粼波光。

“老爷,风大,当心着凉。”琵琶递上一件薄氅。

蔡确未接,只是淡淡道:“无妨。”

他缓步绕亭而行,指尖抚过斑驳的石栏,似在追忆往昔。

当年他高居庙堂,执掌朝政,如今却贬谪至此,形同放逐。

蔡确闻言徐徐道:“司马十二雷厉风行,可惜……他废得了新法,却废不了人心。”

他转身望向亭外,江风拂面,吹散鬓边几缕灰发。

“老爷,可要作诗?”琵琶递上笔墨。

蔡确接过,略一沉吟,提笔蘸墨,在亭柱上挥毫而就:

“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

写罢,蔡确望向北方,似穿透千里,直抵汴京:“这天下,终究不是他司马十二说了算。”

“章三若能续先帝遗志,我死也瞑目。”

江风骤起,卷起亭中落叶,蔡确衣袍猎猎,如孤松傲立。

正言语之际,亲随抵此道:“相公,朝中有书信来。”

蔡确看过后,不由作色。

琵琶问道:“老爷怎么了?”

蔡确神色有些苍白道:“参与兵谏十二人五被诛,其余七人流三千里!”

蔡确怒道:“这些人何罪?”

“都是铁铮铮的汉子,若抗辽也是罪过,那么天下何人不罪!”

蔡确说到这里,最后徐徐对琵琶道:“兵乱终是罪过。”

琵琶跟随蔡确多年道:

“老爷,你不如给侍中写信,让他替你求情。

什么官也不做,咱们回泉州老家便是。”

蔡确道:“你说的是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允我归老泉州老家。

不错,老家还有几亩薄田,养活你我不在话下。

也算是逍遥快活。”

“但既是贬谪,朝廷就不会叫你那么好活,这就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朝中都在等着看我笑话。”

车盖亭的江风吹拂下,蔡确望向汴京方向,恍惚间似见章越紫袍玉带,立于宣德门下,百官俯首。

而汉水滔滔,终将东流入海。

他自言自语地道:“但只要章三灭了党项。”

“青史自会还我蔡确一个公道。”

蔡确回府后,有时同路官员过路经过安州,一路转运使抵达时,他也没有接待,只是对佐僚道:“昔章侍中也称我一声师兄,附于翼后。

今日我岁数大了,要与这些后进卑躬屈膝,恕我办不到。”

后蔡确听闻向七被抄家罚没后被发配岭南,路过一桥时投水而死,黄颜何正臣等党羽先后被贬时,难过地落下泪来。

知汉阳的知州吴处厚要调静江卒至汉阳,但蔡确不允,吴处厚大怒书蔡确大骂:“尔当年从我学诗赋,之后在庙堂时数次构陷于我,今沦落至作郡守了,竟还如此奸邪?”

蔡确看书后大笑。

……

章越翻开桌上书札。

蔡确说得每一句都有人报至章越耳边,章越听说蔡确‘附于翼后’这四个字,不免心底不悦。

他今日今时的地位,怎喜欢听别人说起自己当年卑微时的事。

但蔡确说青史会还他一个公道时,也不免长叹。

已退居的高太后以及文彦博都主张追究蔡确,章惇在兵谏中的罪责。

刘挚,梁焘,王岩叟尽数被罢去,至于刘安世章越决定先留他数日。

至于接任御史是冯京和文彦博举荐上来的是范祖禹,吴安诗。

吴安诗是文彦博举荐的,没料到这位大舅子,在自己碰壁后,居然走通了文彦博的路子。

正当章越细思之际,有人禀告刘安世求见。

雨夜沉沉,章府门前的两盏大灯笼,映得阶前积水泛着微光。

刘安世紧了紧身上的衣袍,他深吸一口气,对门吏拱手道:“烦请通禀,监察御史刘安世求见侍中。”

门吏打量他一眼,低声道:“刘御史稍候。”

片刻后,府中都管迎出,躬身引路:“侍中在书房相候,请随我来。”

穿过三重院落,刘安世靴底碾过回廊下的积水。

他余光瞥见两侧庑廊下肃立的亲兵,甲胄映着雪光,森然如林。

还有几十名幕僚在正厅左右处置公务,刘安世知道章越素来自置幕僚,喜欢在幕僚中选拔人才,似陈瓘,黄裳等如今的封疆大吏都是出自章越幕中。

这个时候府上仍是灯火通明,幕僚出入期间,操持公务。

都管绕过正厅,而是引至正厅后一僻院的房前轻叩门扉,内里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进。”

刘安世整了整衣冠,推门而入。

书房内升着炭火,章越一身素色襕衫,正斜依在榻上对着烛火翻阅书籍,闻声抬头。

烛光下,他眉宇间的锐气比朝堂上更盛三分。

“器之冒雨而来,可是为司马公带话?”章越坐直身子,示意他入座。

刘安世长揖及地,沉声道:“安世此来,非为司马公,乃为自身前程。”

章越眉梢微挑:“哦?”

说完指了指案旁的茶盏。

刘安世双手接过茶盏,茶汤热气氤氲道:“听说魏公要罢我言官之职?”

章越道:“确有此意。”

刘安世道:“魏公拜相之日,在宣德门外,安世已对挚、焘二兄言明——大势在魏公,不可逆也。”

章越道:“我听说过了。”

刘安世知道对方消息来源无孔不入,但还是心底一凛。

刘安世抬头直视章越问道:“然安世有一问!

魏公口口声声消弭党争,为何枢密院尽用亲信?

三省旧党虽留,却如泥塑木雕!

此非调和,实为架空!”

窗外雨水骤急,扑得窗纸簌簌作响。

章越不疾不徐地轻笑道:“元城可知,我为何罢了刘挚、王岩叟、梁焘,却独留你一人?”

不待刘安世应答,他已道:“满朝旧党中,唯你敢在司马光榻前直言‘免役法不可废’,唯你敢弹劾吕公著‘畏事苟且’。

这般铁骨……”他指尖轻叩案上公文,“正是我缺的谏垣之臣。”

刘安世瞳孔骤缩。

章越推开案头一册空名告身,墨迹犹新道:“侍御史的位子,你坐不坐得?”

这竟是直接许以侍御史之职!

从监察御史直接升两级,坐上刘挚的位子。

刘安世攥紧茶盏,指节发白。

他想起司马光病榻上那句“青史自有公道”,又想起宣德门外新党官员的扬眉吐气。

良久他重重搁下茶盏,伏地而拜:“安世愿为天子,侍中执笔,然有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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