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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万恶的地主阶级(1/2)

吴浩亦长揖到地,“王师傅谬赞!”

直起身,向门外喊道,“叫管家、账房过来一趟!”

转向王进功,“有些事情,我想不大明白,请王师傅一块儿参详、参详。”

“……是!”

不多时,管家李礼、账房韩高都到了,杨奎也回报:徐家小娘子的事,一切安排妥当。

吴浩点点头,将手一让,“王师傅请坐!”

王进功虽有些局促,但还是坐下了,斜签着身子,腰背挺直,双手抚膝。

李、韩、杨三个,垂手侍立。

吴浩翘着脚,仰着脸,微微出神。

半响,“那个徐江,是啥时候做了咱们的佃客的?”

东人这个问题,答案不止一人晓得,但开口的,自然该是管家,“回大郎,是嘉定八年……十月的事情。”

现在是嘉定十二年四月,即是说,不过三年半的时间,就背上了几乎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

“过往三年,年景如何?”

这位大郎,又来明知故问了?

“呃,回大郎,大致都过得去,没有什么大旱大涝。”

“这三年里,徐江有无生过什么大病,以致下不得地、无力耕种?”

“这……倒是没有听说。”

吴浩看向王进功,王进功点点头,意思是,过往三年,徐江确实没生过什么大病。

“这我就不大明白了,”吴浩眉头微皱,“五五分成,这个租额,虽然不低,但似乎也不算高的离谱,吴家佃的两块地,我算过账的,缴租之后,余额……应该大致够一家三口糊口的呀?”

顿一顿,“再者说了,徐家小娘子确实好针指,她的娘,自然亦擅此道,娘儿俩纺织浆洗针指,也可以补贴家用,何至于?”

说罢,目视诸人。

王、李、韩、杨面面相觑,心里都说,您一而再明知故问,到底所为何来?

但东主有问,不能不答,李礼轻轻咳嗽了一声,“大郎,租额虽然是五五分成,但实际交租,是六四分成。”

这个六四,自然是主六、佃四。

吴浩愕然,“为什么?”

东主明知故问,到底有何深意,不去理他了,反正,问啥答啥就是了:

“徐家的耕牛、农具,都是租咱们的,因此,规矩得再多收一成租。”

呃……

“除此之外呢?”

意思是,还有什么要佃户支出的使费吗?

“除此之外,交租之时,还要收耗米。”

耗米?

特么的俺以为只有官府才收耗米呢!

“多少?”

“呃,每石白米收耗米一斗。”

好嘛,佃户所得,又去了十分之一,相当于主佃分成比例,变成了六五、三五。

“还有吗?”

“呃……”李礼看了王进功一眼,欲言又止。

“王师傅是自己人,有什么话,说!”

“回大郎,还有……夏、秋二税。”

什么?

吴浩是真糊涂了,“夏、秋二税是正税、地税,不是田主自己缴吗?

佃户,不是只缴丁税就可以了吗?”

你糊涂,我尴尬,李礼苦笑,“话虽这样说,可是,可是……呃,主家也有主家的难处,这个,这个……”

面对这位扮痴装傻的东主,真不知何以为词?

但吴浩已经明白了:台面上,夏、秋二税虽该土地所有者缴纳,但强横的主家,也即所谓有“难处”的主家,往往逼迫佃户代缴,而吴大郎,以其之为人,不必说,一定跻身有“难处”的主家之列的。

再加上前文提及的“上米”的花样——

如此一层一层盘剥下来,一年辛苦,还能有多少落在佃户自己手里?

三成都不到了罢?

怎能不欠租?

怎能不向地主借贷?

怎能不背上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

万恶的地主阶级!

“佃户代缴二税——若佃户不干呢?”

李礼干笑一声,“不好不干的,不然的话——”

“夺佃?”

“倒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大郎给县里打个招呼,不就……嘿嘿,县尉就派弓手下来帮着催缴啦!”

啊?

弓手者,宋代地方部队之一,归县尉统管,实际地位、作用,与吏役无异;“弓手”,名目而已,并不一定擅射箭。

夏、秋二税本不该佃户缴纳,官府却派吏役协助地主“催缴”?

吴浩以为,纯粹贿赂起作用,“这,得花不少钱罢?

划算吗?”

“知县相公那里……嘿嘿,县里那里,不用特意使钱的;弓手们那里……”李礼说着,看向杨奎。

杨奎赔笑,“请他们吃顿酒就好了,临走的时候,再塞点茶水费,花不了几个钱的。”

嗯,看来,每次都是你这个狗腿子带着弓手们横冲直撞啊。

李礼继续说道,“知县相公也是职责所在,但凡涉及夏、秋二税,都……上心的很。”

吴浩明白了:

征收夏、秋二税,是一个县政府的最重要的职能,是否按时如数完税,关乎知县相公之考评前途,至于是田主自己缴纳,还是佃户缴纳,根本不是知县相公所在意的,而若论催缴的难度,自然是大户难而小民易,加上同大户平时处的好,到时候了,可不就柿子找软的捏吗?

真地主阶级代言人啊。

不过,吴浩隐约记得,不是只有进了政事堂——宰相或副宰相才有资格被称为“相公”吗?

咋的,一个知某某县,也一口一个“相公”?

事实上,吴浩的记忆,只是宋朝早、中期的情形,到了南宋后期,名器泛滥,“相公”二字,早就不值钱了,是个官儿,就会被捧为“相公”。

“咱们收租,”吴浩慢吞吞的,“用大斗吗?”

李礼尴尬更甚,逼迫佃户代缴二税,虽然蛮横霸道,到底是半公开的,而用大斗收租,却是地道的作弊,主家再强横,也是不能公开的。

他又看了王进功一眼,其人正微微垂着眼皮——王师傅也尴尬呀!

但大郎目光炯炯,却无任何尴尬之意,端的是:

只要俺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李礼硬着头皮,嗫嚅着说道,“这……大伙儿都这样做,咱们也不好免俗的……”

“大多少?”

李礼、韩高、杨奎,心中齐齐哀嚎:祖宗欸,你到底想干啥呀?

“呃……咱们用的斗,是……一百十二合。”

一合为十分之一升,即是说,佃户所得,又去十分之一有奇。

“一斗多出来十二合?

有整有零,啥意思?”

李、韩、杨三个,恨不得拿脚趾在地上抠出个三室一厅!

“嘿嘿,嘿嘿,”李礼干笑着,“这个,这个,太公、大郎,都是最体恤下人的,十二合,主家取十合,那个,那个,干仆取二合,这个,这个……”

哦,你们也有好处。

“一年之中,佃户还有什么使费在咱们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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