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原本在乾坤殿左侧，如今则被迁到凌霄阁，这是皇宫中最高的敌方，皇帝与路海澜并肩站在栏杆边，眺望着下面的宫殿群。

谁也没说话。

良久，皇帝开口道：“你母后，最喜欢这里……朕也很喜欢。”

从这里俯视整个皇宫，就像在俯视整个帝国，路海澜有些微嘲地想，可惜我不喜欢。

他仰起头，望向辽阔无尽的天空，他想要的，从来不在脚下，而在头顶。

“母后不喜欢我。”路海澜道，声音很轻，“她曾经想杀了我……她说你骗了她，她叫我陪她去死。”

皇帝绷直了后背，缓缓转过头，看向路海澜。

路海澜没看他。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现在，我大概明白了。”

“青羽公主是祖父最喜欢的女儿，对其的宠爱程度甚至在当时有传言称，说祖父想要立青羽公主为储君，让她成为帝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皇。”

皇帝微微垂下眼帘，将头重新转回正面，对路海澜的话不置一词。

“或许是遭到了太多的羡慕和嫉妒，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本应成为女皇的青羽公主在十四岁那年遇害身亡……”

路海澜咀嚼着口中未道出的话语，不知是苦涩还是凉薄，他知道故事的开头，也知道故事的结局，却想不出故事的过程——或者说是不愿意去想。

他不想再说下去了，也没有那个必要，他并非想找皇帝问个究竟，知道对方所谓的事实真相。

他只是想借此来对皇帝表态，打打悲情牌，虽然不指望对方能够改变主意取消婚事，但至少……应该会激起对方心中对他，对他母后的愧疚，从而对他表现得更加宽容。

路海澜不是没想过，拿这件事威胁对方，可一是没有证据，这么多年来所有痕迹都已经被皇帝抹除的干干净净。

另外，就算他拿这个当威胁，在皇帝已经坐稳了皇位，手握大权的如今，这事情哪怕曝光也根本威胁不了对方的皇位，至多是留下一点恶名，反倒会对路海澜自己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

沉默了许久，皇帝终于开口道：“是提恩……你祖父当时的确是想立青羽为储君，但遭到许多人反对，提恩与当时的大皇子合谋，要害死青羽。”

“朕那时太年轻，不受宠爱，手中无权亦无人可用，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也无法阻止。”

久远的时光仿佛重新回到眼前，皇帝仿佛看见了那个弱小而无力的自己，在大雨中嚎啕痛哭，像是被逼进了绝境的野兽，是那么的凄惨和可悲。

他看见自己跪在宴殿外，人们在大殿里欢笑歌舞，最顶端的那位至尊抱着青羽公主，连一个轻蔑的眼神都吝啬于给他。

他看见自己找到提恩，告诉对方他比大皇子更适合当棋子，他说只有他才能被青羽公主信任，才能不着痕迹地除掉青羽。

他看见青羽笑着说，皇位与你，以前是前者更重要一点，现在是后者更重要一点。

他看见……

他看向路海澜，看向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与他，与青羽真的一点都不像。

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残疾，青羽第一眼看见儿子扭曲的右腿就崩溃了，连他也是过了很久才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能够将这个仿佛生下来就是错误，就是象征他所犯下的罪孽的孩子抱进怀里。

所幸他和青羽都是心智强大之人，很快便接受了事实，他对青羽说，哪怕这个孩子为上天所不容，他也要让他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要打造一个最强大，最安定，最繁荣的帝国，然后将这一切都交给他们的儿子。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

“朕和你母后，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爱你。”他道，“你母后或许恨朕，但她绝不是不喜欢你……她是太恨朕了，所以想要将你也从朕身边带走。”

路海澜右手动了动，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要碰一碰自己这位父皇。

可他终究没有伸出手。

………………

权势地位，心中所爱，孰轻孰重？

说得再多，结果也已经证明了一切。

路海澜回到自己的宫殿，打开光脑，他这几天忙得不是别的，而是当初从光明会的灰袍骑士座舰上拆下来的，人工智能月蝶的核心程序。

对方已经进入了自我封闭模式，任何外界试图破解的行为都会激活她的自毁程序，据法兰所说，她已经为光明会服务了几百年，而且接触的是光明会暗中最机密的灰袍骑士部分，其掌握的信息价值无可限量。

路海澜当初不惜以林寰为诱饵拿下灰袍骑士的座舰，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人工智能，当然，他还打算用索痕·安森来接触路梵，可惜……人被林寰打成了一地肉酱，救也救不回来了。

时间过了晚上八点，皇宫里已经变得十分安静，路海澜接到通报，说是大总管侯松白来了。

他不清楚对方大晚上跑来有什么事，但想必是与明天的丰收庆有关，要么就是今天的谈话后，他那位皇帝老子又突然生出了什么念头……

侯松白穿着暗红纱纹的宫袍，面色肃然，冲路海澜跪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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