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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锺隐(2/3)

李珣顺势站起,却仍不敢抬头,只是看着脚尖。

锺隐道:“你身上有‘青玉剑’,又有‘凤翎针’,却是林阁的弟子,还是明玑的?”

“家师正是林公!”李珣的答话有些文气,这也算是紧张的表现,他急着撇清嫌疑,又道:“是青吟仙师要弟子到此,参见六师叔祖……”

“青吟?”锺隐在那边似是沉吟了一下,又道:“你且抬起头来。”

李珣不知结果如何,战战兢兢地抬头,两人目光再次对上,李珣当然不敌,只看了一下便要移开目光,也在这时,他看清了锺隐的脸。

和他名动天下的名声相比,这张脸似乎太过平凡了一些。

称不上如何英姿气度,仅仅是清秀而已,脸上轮廓也不明显,不是那种能让人一眼认出的类型。

然而,他的身材极高,比李珣要高出一个头左右,站在竹林中,几与周围笔直的青竹一般无二,姿态挺拔,不曲不折,平和间自有一番孤傲。

说也奇怪,站在他面前,压力似乎比在清虚等人面前还要小些,至少李珣还没有那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真的是锺隐吗?

他脑中闪过了这个念头,却忽地感觉到,对方脸上,似乎有一丝极微妙的表情在变化。

“你是……李珣?”

他语气有些飘忽,李珣却不敢怠慢,心知可能是这张脸带给他一些困扰,忙为自己正名道:“弟子正是!”

锺隐微一摇头:“孤煞之相?”

李珣干笑一声,老实地回答道:“清虚仙师、青吟仙师等都这么说!”

然后,他耳中传来了锺隐的一声叹息,本来就很脆弱的心思,被这一声叹又搅得很是慌乱,而此时,胸口的“玉辟邪”又出凉意,将心跳平稳了下来。

锺隐也在此时改变了话题:“不论你是怎样来的,来了,便是有缘看我作画!”

这算不算是亲近的表现?

李珣心中有些期待,看样子自己是过关了。

那么,现在与这位大剑仙拉好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才见面,自己怎么投其所好?

心中想着,脚下却听话地移动,一直来到书案前面。

锺隐再次执起了画笔,这一次,他又画了几根竹子,接着,还有一个人。

如此,布局就很清楚了。

先前七棵竹是近景,后面竹子与人则是远景,似是在竹后,窥看远方之人。

一眼看去竹影摇动,人影依稀,虽无他物,却仍使人感觉到月华流转,遍地生辉的月夜人竹。

李珣不是行家,却也觉得这画很怪,似乎布局临时改换,虽然后面也算布置得不错,可是笔力已尽,但人竹相衬,暗换月色之法还算巧妙,其余严格来说,不过平平而已。

果然,锺隐叹了一口气,将此画放在一边,换了一张纸,继续作画。

下一幅便要好得多了:竹影错落,浓淡有致,细看去便有一股清逸之气扑面而来,竹木成帘,目有尽而意无穷,倒似要引人去画中一般。

李珣低赞了一声。

锺隐停了笔,回过头来看他:“这幅你喜欢?

便送了你吧。”

李珣一愣,旋又大喜,锺隐的手迹可是珍贵得很,虽然不是剑谱秘诀,但只凭他的名声,这幅画便是无价之宝,拿回去妆点门面,也是好的。

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李珣也不虚伪,忙躬身谢过。

又听锺隐道:“不过,我倒想听一下,你觉得这幅画笔法走势如何?”

这是考试吗?

李珣有些紧张,他的丹青造诣,还是小时候听王府先生讲的,不过俗世之法,在通玄界也不知行不行?

万一出乖露丑,那该如何是好?

心里紧张,他外面却不迟疑,走到画前,凝神看去。

才顺了两笔,他轻咦了一声。

锺隐在一边微笑:“怎样?”

李珣却是充耳不闻,手指却在隐隐颤动,到了后来,干脆凌空虚画,咄咄有声。

锺隐也是一怔,在旁赞了一声这个赞美,李珣却是听不到的,他现在心中全被这幅画占了。

这哪是什么墨竹图?

这分明就是一套精微的剑诀!

李珣对符纹之术,已敏感到了极致,对笔法走向等细节问题从不轻忽,几乎已到了看着一张图,便要找到它笔力端、轨迹的地步,因此他才能一眼看出这幅画的妙处。

以他的造诣,已经可以脱出有形的画作,直探其中的意趣,外面虽是顺着笔法一路画下,但体内真息却暗合深意,自有一番运作。

一幅画看了不过一半,体内真息已滚沸如汤,云蒸霞蔚,沿经络穿行不悖。

而到后来,真息又渐渐平缓下去,然而经过上一波的“蒸煮”,却是凝实许多,且暗合心诀,穿行间锋锐如剑,接连攻破几个关窍,在体内左冲右突,好不凌厉!

转眼间,他已将此画看到了第四遍,只觉得脑中灵光狂闪,渐渐连成一片,正如痴如狂之际,肩上忽被人一拍,脑中当即一震,灵光散落,再不得见。

只差那么一步……

李珣呆了,随后就是气冲华盖,猛地转身,想找人理论,入目的却是锺隐温润如玉的眼神。

一大盆冷水泼下,他连忙躬身,满肚子怒气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要再看下去了,如此究根问底,于你有害无益!”

看着李珣茫然的样子,锺隐微微一笑,将案上的画卷了起来,放到李珣手心。

“可知你修行时,最大的缺陷是什么?”

李珣呆呆地摇头。

“你对法理的探究,已是入木三分,山上没有多少人能比得过你,然而你对情势的感应,却还是幼稚得很。

内外不得兼顾,不过是坐禅等死,终不得大道,换句话说,你是知道如何使剑,却不知怎样使剑。”

李珣听完真是懵了:“如何使剑、怎样使剑,难道不是同一回事吗?”

“怎会一样?

便如这画,你知笔势如何轻重、浓淡,知顿挫变化,可是真让你拿起笔来,你可会画?”

“……不能!”

“修行之法,虽然稍有不同,也能够由内而外,豁然贯通,只是你对符纹法理之道理解太,而外功修行又没什么根基,如此两下消长,差距过大,于你绝无好处,你可明白?”

李珣登时心悦诚服,忙躬身谢道:“弟子今后定将努力提升外功造诣……”

锺隐点了点头:“如此便对了!

你眼光虽好,但毕竟偏于一隅,能从画上读出真息搬运之法,却看不到与之相应的肢体挪移之道。

今后再看时,当细思其中与真息相合的肢体变化,内外兼修,方是正途。”

言罢,他又指出几个有可能犯错的疑难之处,听得李珣不住点头,只觉得不愧是锺隐仙师,这讲解的功夫,也居众人之上。

无论是清虚、青吟、林阁、明玑,比起他来,都少了那一份深入浅出的生动明白,偏偏就在这直白如话的言语下,还有更深一层,需要自己思索的深度。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李珣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就留在这峰上,日夜听此人的教诲。

大概只这一阵话的功夫,便要免他三年苦修了!

只是,他想得虽好,锺隐却没有留客的意思。

在讲解告一段落后,他道:“……这墨竹图中,是我近些年来,闲来无事之时,创下的一门‘青烟竹影’的剑诀,最是能由浅入深,有新笋出土,节节拔升之效!

“此时便传了你,下峰之后交与你师父,由他指点进一步的修行。

你就去吧,莫让青吟久等了。”

“青吟仙师?”李珣这才想起,那位把他从天下推下来的青吟,心中忽有些奇怪。

青吟想干什么?

难道就是把自己推到锺隐眼前,让他过目,再看能不能让他提点一下?

他只觉得这位优雅冷淡的仙师,行事高深莫测,实不是他所能探知的。

说到青吟,锺隐脸上也略有变化,他又看了李珣一眼,脸上有沉吟之色。

半晌之后,他缓缓开口:“李珣!”

“弟子在!”

“你青吟仙师脾气古怪,同辈的师兄弟们都拿她没办法,更遑论你这些小辈……若她日后有什么事,做得让你生气,却要看在今日的面上,不要太过计较了!”

李珣腿一软,半跪在地上:“弟子不敢!

青吟仙师是长辈,弟子……”

“罢了!”锺隐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一笑后转身进屋,李珣只听到他说了最后一句话:“起来吧,青吟她必不喜欢你这种软骨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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