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 田月桑时(二)(3/6)
陆十六郎垂首拜道:“是我想得浅了。”
沈瑞摆了摆手,缓了一缓,方道:“登州府如今也不止米粮问题。
当然,米粮是根基,根基不稳,其他也勿论。
此外各种基础条件也不具备,海港、道路都是要修的,现在的船坞造船修船也达不到全面开海所需要求,此外,人手也是极大问题,为什么让你带耕牛、工具回来,就是想最大程度上把这些壮劳力从繁重的耕种中抢出来。”
他见陆十六郎似欲言又止,便笑着拍了拍他道:“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前面的铺垫都做好了,后面也就快起来了。
你若有什么想法,不妨也简单写下来,咱们也同诸州县一般,隔旬日便碰个头……”
两人这厢商量着,后面忽有马蹄声起,跟车的护卫立刻调转马头迎过去问了一番,片刻带来个陆家长随。
那人气喘吁吁上了车,跪下便道:“大人,大爷,韩家送了信儿过来……”说着将韩家来人所告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陆十六郎面无表情的打发了长随下去,向沈瑞拱手道:“果然大人神机妙算。
我原以为……这群小人不至于这般不识时务。”
这群人哄抬物价的伎俩早在沈瑞意料之中,也与陆家父子叔侄商量了应对之策。
只是当时陆十六郎是真不相信的,以沈瑞这样的背景,小小商贾敢一抚虎须?
没想到,还真就有胆大不怕死的。
沈瑞只一笑,摊了摊手,“到底是动了他们的利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原也寻常。”
陆十六郎道:“那我这便回去。
只丙字仓里……”
“饷仓里的粮食还有大用,不是来与他们打擂台的。”沈瑞摆手道:“你也不用忙,等他们动起来的。
他们不动,还不好查他们。
咱们在府城里,他们有顾及,放不开手脚,咱们只管把这趟走完了,待回去,该跳出来的都跳出来了,咱们再去抓他个现行。”
陆十六郎笑道:“正是,一网打尽。”
马车继续吱吱呀呀向前行进,陆十六郎也与沈瑞讲了韩家所递口信中几家的状况,尤其是领头的魏员外。
“他家原也寻常,只出了这么位布政使如夫人,立时便是‘气象’不同,在城郊圈了不少地,府衙县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十六郎语带不屑,“自那如夫人诞下小公子,姓魏的还在家中摆了席,可笑之至!
偏登州官场上诸位大人都赏了他这个脸,让他越发张狂了。
若非如此,只怕他也不敢起这个刺头儿!”
沈瑞在济南府只见过右布政使张吉数面,没怎么接触过,只沈理说他是唯焦芳马首是瞻,所以走了刘瑾门路的巡按御史胡节敢在其面前摆谱。
至于这个姓魏的,沈理是根本没提过的,以沈理的性格,是不会关注谁家内院污糟事的,更大的可能是这魏家表妹在布政使后院里根本翻不起浪花来,并不被人注意,魏家不过是在登州扯大旗作虎皮罢了。
听了陆十六郎所言,沈瑞摇头道:“一些小人罢了,攀上些裙带关系,便当自家是‘外戚’了,止增笑耳。”
不过既然姓魏的同张吉扯上了关系,张吉又是焦芳的人,沈瑞还是决定要谨慎些,以免张吉借题发挥了去。
同时也要写信回去岳丈杨廷和那边,简单告知一下。
陆十六郎叹道:“只可惜走正道的少,总有那想些歪门邪道,图个捷径的。”他心里原也不无感慨,其实,他家亲戚里也不是没有人打过这样的主意。
那动心思的不是旁人,却是他亲舅舅,而打的,正是沈瑞的主意。
他舅舅都没叫浑家来,自就去与陆七太太说话,看准了知府大人新来上任,夫人尚未跟来,想塞嫡幼女进府衙后院,美其名曰:“府衙仆妇粗笨不堪用,你那侄女心细手巧,照顾大人起居岂不便宜,也可为夫人分忧,更显得陆沈两家亲近。”
其实他舅家也是一等富户,那嫡幼女品貌俱佳,又有丰厚嫁妆,不说嫁个读书的秀才郎,便找门当户对的商户人家做个掌家的nǎinǎi是稳稳的。
偏有魏家起了这么个坏头儿,让一众人总抱着投机取巧的心思。
陆七太太不是糊涂人,更是听陆二十七郎讲过沈瑞对夫人情深意重,便兜头将兄弟啐了回去,骂道:“少做那青天白日梦!
也不看看自家什么身份,配不配往那边站!
你自姓李,与陆家什么相干,休提陆沈两家的话,羞也羞死俺了!”
李舅爷虽怕长姐,却也不服气,忍不住嘀咕道:“好似你不姓李一样!
陆家怎就比李家高贵了!”
陆七太太只一句“别过两天好日子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便将李舅爷摁得没脾气了。
当初陆七老爷是与李家太爷有些生意往来,一来二去娶了李家长女。
陆七老爷再是陆家旁支庶出,那也是望族子弟,李家在登州府根本排不上,实算是李家高攀了的。
待李家太爷过世,陆七老爷也没少帮扶李家,李家有今日的地位,也确实全赖陆家提携。
见兄弟老实了,陆七太太方好言好语劝道:“你当妾是好当的?
你不心疼闺女,俺还心疼侄女呢。
况且妾的家人算不得亲戚,俺们本是同知府大人平常论交,真夹了个姑娘为妾,见面岂不尴尬?
怎么论呢?
倒不好交往了。”
李舅爷撇撇嘴道:“要得甚与知府大人交往,知府面前伏低做小岂不应当的。
怎不看出去外头,谁不与三分薄面!
你瞧魏家那风光……”
陆七太太自是又揪着李舅爷的耳朵将他骂了一顿,叫他勿学小人行径。
然她到底回头同丈夫儿子叹息,道是都怪魏家作妖。
陆十六郎不好同沈瑞提这话,却仍悄悄的同沈瑞身边张成林点了点。
经此一番上任路上种种历练,张成林不止护卫能耐,跟着几位师爷日久,这接人待物行事越发周全,已隐隐成了长寿那般大管事了。
听了陆十六郎的话张成林便笑称一切包在他身上,断不会让主子爷在知府后宅里住着不舒心的。
前面河水穿山而出,两侧河滩狭窄,已行不了车马,府衙里一个岳姓的老捕快是此行的向导,到此在问过沈瑞意见后,带着众人往山上去。
陆十六郎这些地方也都是走遍的,便向沈瑞解释道,这山原是被一雷姓富户开荒包了山头的,所以才会花大力气修整了山路,使得车马同行。
“这山?”沈瑞东张西望,不免好奇,“他种些什么?”
他想过包山开果园,但“拿来主义”照搬前世的经验却是不可取的,如今不是那储藏保鲜发达的时代,运输速度极慢,水果的保质期都不长,原产地附近卖不上价钱,运到远处就等着烂光了赔本吧。
若说深加工,除了做蜜饯、酿酒,现有条件也做不得旁的。
蜜饯需要大量的糖,这也是这时代的稀缺资源,也只有果酒果醋尚可考虑一二,但发酵本身就有很多不确定性,这需要技术和反复尝试。
别说一时半会儿出不了成品,就是果树种下去,也少有当年就结果的,这将是个长期的工程,并不符合当下登州的民情。
“老雷家啊,什么都种点儿。
开出来地力肥点儿的地方,就能种点儿黍米豆子,孬地就种些穇子。
赶上适合的地方,也种棉花、种红花、种蓝(染料)。”陆十六一边儿说一边儿指着远近的山地道。
棉花喜光喜沙土,耐旱程度高,尤其在采摘时期,需要光照充足,降雨量小。
山东的地质气候都适宜棉花生长,棉花又对旱涝灾害都有一定程度的抵抗能力,加之大明朝廷对于棉花种植也有政策上的扶持,比如允许以花、布代替粮米折征赋税,将棉花、布作为边防军需及官员的俸禄发放等,因而在明清山东一直是产棉大省。
虽然山东各府皆有棉花种植,但当然还是西三府平原地带种植面积大,从缴税上便可看出,兖州府、东昌府、济南府所征花绒皆是登州府的二十倍有余,便是莱州,也是登州的两倍。
登州府虽有木棉,只是一直没形成规模,且多以赋税及自用为主,没形成商品化。
倒是西三府棉花贸易颇为兴盛,不过大抵是借助运河便利往南运输便是松江棉布,也采用了大量的“北花”织就。
可以说此时的山东仍仅属于原料产地,其棉纺织业并未发展起来,市面上的布匹仍是“南布北运”为主。
出原料的总归没有出技术的赚得利润大,作为缴“贡布”的松江沈家织厂所有者,既来了山东登州府主政,沈瑞自然是早早就将棉纺织业促进登州经济发展列入了计划。
实际上,松江府的一批金牌织娘、造纺车能手匠人已在沈琦组织下在北上的路上了。
听得雷家种有棉花和红蓝染料,沈瑞也来了兴趣,棉纺自然利润丰厚,若是染布能发展得好,利润更是翻着倍来。
只是听陆十六郎介绍,红花、蓝在登州的种植依旧很少,倒是莱州府的染料种植在各府中居首,尤其是潍县的红蓝,已是颇有名气。
当然,染料依旧是卖原料,印染业也同样不发达。
这边陆十六郎讲着,那边沈瑞已掏出小本儿写写画画记录下来,想着回去与几位师爷并陆家人一起商量商量。
山路虽经过休整,到底不比平地,车行仍是颠簸,忽而平稳下来,陆十六郎就笑称是只怕快到雷家的庄子了。
雷家修路到底只是为了自己方便,不是什么服务大众,因此在大部分山路上都不太尽心,倒是将自家庄子左近这片儿修得齐整。
正说笑着,车子忽然停了下来,车外仆从立时来报,称是前头有车驾坏在路上,对方家仆过来求助。
陆十六郎有些诧异,告了声罪,下了车往前头去看,这地界离雷家委实不远,怎的不去庄上求救,倒来拦路?
这道寻常时候少有人来……
他这边下车来,后面车上小于师爷、沈瑞的长随刘胜和陆家长随陆东也都跟着下了车。
这次其他师爷以及张成林被沈瑞留在府衙接手庶务,整理整顿,小于师爷、齐胜跟着沈瑞出来的,田顺作为护卫首领带人相护。
几人汇合一处,同往前头去了。
车队前站着个三十出头的仆妇,相貌寻常,打扮得却也干净利落,未语先笑,说话条理分明,显见是个积年的管事媳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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