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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二章 层云漫涌(四)(4/5)

“赈灾的事宜都是我与袁覃两个负责,往来银子账目明晰,作假不得。

若说别处能大批调银子,一是河道,”沈理道,“山东这二年来都是旱,不曾有涝,汛期修河堤的银子被偷偷截留下,不大容易被察觉,只是这银子总归要补,谁知道哪一年旱哪一年涝,若真溃堤,可是要出大事的。

再就是,修宗圣庙的银子。”

宗圣庙是祭祀孔子高足曾参的专庙,座落在兖州府嘉祥县南武山,原名“忠孝祠”,始建于周朝,明正统九年重建后改称“宗圣庙”。

“宗圣庙是弘治十八年请旨扩建的。

彼时,孔府、李阁老,都有发声。”沈理道。

沈瑞点了点头。

现下的衍圣公孔闻韶乃是李东阳的女婿,弘治十八年又是皇权交替之时,修曾子庙便不单单是祭祀圣人这般简单,无疑带上了许多政治色彩。

“只是当时国库空虚,”沈理叹了口气,“银子拨的时断时续。

因上奏时说的是先前庙制简陋,扩建时便规划得极是阔朗,银子也就要得极多。

末了便只能银子断了便就停工,银子到了再开工,断断续续到现在也不曾彻底修好。

这二年天灾,更是有银子要先紧着赈灾,再后来兖州匪盗蜂起,运银子越发慎重,应是许久不曾动工了。”

沈瑞听着沈理讲述,指尖滑过简单舆图上曾子庙的大致所在:“运河……就自嘉祥县过。”

“……银子从此处北运也便宜。”沈理道,“我便是因此才提这宗银子。

这宗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并不少,挪上万八千两都是寻常。”

自来工程款油水最多。

沈瑞指尖从运河上滑过,“德州两卫都是有漕运兵的。”

沈理道:“潘千户手下兵卒虽会水,却是屯田兵。

漕运兵在那个叫牛杰的千户手里。”

“牛杰素来贪酷,又与潘千户不和,这次又是他带人抄了潘千户的家,起出所谓贼赃……”沈瑞屈指在安德县敲了敲。

沈理却一把将手掌扣在舆图上,正色道:“瑞哥儿,明日去拜访了杨姑丈的同年阮家,你便即启程吧。

这件事,把线头丢给张禬去琢磨吧,咱们,不需要弄得清楚分明。”

沈瑞盯了舆图片刻,方一笑,道:“是我想得左了。

此事原就与咱们不相干。”

他本是想着,既适逢其会,不若拿些把柄在手里,他日若是在山东推行什么一切顺利还则罢了,若是有人想丢双小鞋过来,沈理这样的端方君子不好解决,他自己也拿那些把柄回旋,乃至,把这小鞋撑个粉碎。

但沈理既这么说了,他便收手不去查了。

毕竟沈理来山东几年了,深谙山东诸大人秉性。

沈理仔细看了沈瑞表情,见他是真放下了,方松了口气,拍了拍沈瑞臂膀,也不言语。

两人转而又说起杨镇的同年阮家种种。

*

阮家也是济南望族,如今族中为官者七人,其中五个都是进士出身,但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四品南京太仆寺少卿,杨镇的那位同年是广西布政使司从四品的参议。

因此沈瑞的来访得到了阮家上下的隆重接待。

别看阮家人官职不高,但世代居于济南府,本埠各处人脉广得很,在地方上也是颇说得上话的。

沈瑞既是经姑父介绍前来交好的,自然不会端什么架子。

而沈瑞的示好也得到了阮家的积极回应,除了阮家族长的承诺支持外,阮家还为他准备了两位熟知山东各处情形的师爷。

这两位原是堂兄弟,都姓于,沈瑞这边便称他们为大于先生小于先生。

为这名字,他忍不住摇头偷笑过一回。

既是一切齐备,沈瑞也不多留,拜别了沈理,上任去了。

虽是兄弟俩都在山东了,但离着一点儿不近,送别时不免仍有伤感。

看着沈理已是花白的头发,沈瑞叹气道:“六哥还是要多多保重,我既来了山东,好歹能给六哥帮帮手,六哥不要一味把担子都挑自己肩上!”

沈理望着沈瑞的眼神里满是吾家麒麟儿的骄傲,笑道:“只等着你好消息传来,届时为兄与你帮手!”

兄弟别过,沈瑞一行继续往登州进发。

才行了两日,这日在八仙驿站落脚时,沈瑞得了沈理送来的消息,张禬果然启程往德州去了。

看着信笺被跳动的烛火缓缓吞噬,沈瑞脸上也慢慢绽出笑容来,还下令休息半日,明早再上路。

不想这一迟,就来了一块膏药。

这日一更天时,八仙客栈外忽来了一行人,七八个扈从护着两辆蓝帷马车,车上打着八仙车行的标记,扈从中也有四个出自顺风镖行。

虽说这边客栈已是清了场,专供沈瑞一行居住,但到底来人雇的是自家车马镖师,天色已晚,听那镖头说是对老夫妇带着女儿,这车上有女眷,更不好催人家赶夜路,此处客栈掌柜便往沈瑞这边请示了。

沈瑞听得是顺风和八仙的人押车,切口也对上了,是自己人无疑,田顺等也探查过了,确有老妇幼女,便也就许他们住下了。

只是田顺等还是严密监视着他们,怕有异动。

一夜无话,翌日沈瑞照常早起晨练,在与田顺、王棍子拆招到激烈时,忽闻婉转箫声,三人各自收招去看,却见一个翠衣少女倚在树下,手中擎箫,正自吹奏。

一个老妇带着两个小丫鬟远远站着,像是仆从模样。

见三人望来,那少女也停下动作,欣然一笑,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儿,一口贝齿莹莹生光,她向前两步敛衽一礼,道:“宝珠见过小沈大人。”

沈瑞登时便黑了脸,一言不发,只盯着这济南府的红姐儿。

那宝珠本起身笑盈盈的走过来,还想再说几句亲近话,但见沈瑞这般样子,不由被唬住,也不敢再往近处走了,站在那里,两只白嫩的小手只摆弄着洞箫,显得尤为无措。

她有些小心翼翼道:“奴……奴的箫吹得……吹得是不太好……小沈大人原谅则个……待奴到了登州,向玉珠姊姊学来……”

王棍子别瞧人不够英俊潇洒,却是欢场老手,见这么个玲珑袅娜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在跟前,忍不住上上下下狠狠看了几眼过够了眼瘾,听得这小美人竟如此说,像是个十足迷糊的,配上那张嫩得掐得出水来的小脸儿、这凹凸有致的身子和裙下若隐若现的小小鞋尖儿,越发显得诱惑,他更忍不住冲田顺挤眉弄眼,再去偷偷瞧沈瑞的反应。

田顺虽也是在楼子里养姘头的主儿,但在京中跟沈瑞的时间不短,也知道杨阁老府是何等势力,知道公子爷必会处置了的,见王棍子笑得猥琐,便警告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瑞见宝珠装糊涂,更觉其虚伪狡诈,冷着脸问道:“宝珠姑娘如何在这里?”

“啊……”宝珠呆了一呆,而后仍是小心翼翼,吞吞吐吐道,“奴的大姊姊随……嗯,张御史往德州去了……姊姊怕奴一个人留在济南府……嗯,那个,被人,被人害了去,便叫奴往登州去寻二姊玉珠。”

说到后来,她方大起胆子来,带出几分兴奋道:“没想到能遇到小沈大人,真是太巧了,真是,真是老天保佑。”

沈瑞冷冷道:“你雇了八仙车马行的车,有顺风镖行的人护着,沿官道而行,如何能遇不上我?”

那宝珠又呆了一呆,似没听懂他的话,黛眉微颦,朱唇轻咬,便是愁容也透着几分甜美可爱。

沈瑞却是不为所动,只丢下一句:“姑娘自去吧,那些盘算尽收了吧。

莫要再跟着本官。”说罢转身就走。

王棍子跟在后头,忍不住回头瞅了几眼,咂着嘴向沈瑞嘀咕道:“二爷,这瞧着是个雏儿呵,这模样,倒是真个有些意趣……”

田顺真恨不得过去踹他一脚,踹歪了他那狗嘴,省得胡咧咧。

沈瑞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们常在街面上,素来识人,还不懂这些人?

风尘里出来的,哪有好相与的?”

王棍子嘿嘿干笑两声,见田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恨不得掐死他的样子,便也不再说了。

田顺趁机拽了他去,一道喊一众兄弟起床,整装待发。

待他们上路时,就只见那宝珠那两辆车一行人仍缀在他们队伍后头不远不近处跟着。

沈瑞自然不喜,田顺也是机灵人,哪里还用沈瑞开口,自己便找了王棍子说了两句。

王棍子又不是嗜女色如命的人,后面的也不是什么难得的绝色,田顺一提,他便拍着胸脯表示要帮忙分忧,遂喊了后头那行为首的镖头过来。

那镖头自然认得大名鼎鼎的棍子爷,昨儿晚上原本碰上他们一行还颇为高兴,想着在东家面前好生表现表现,镖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头等的镖头也不是单靠着武艺好上去的。

没成想接到的竟是个祸头子,不懂规矩惹得棍子爷和大人物厌恶,连带他也吃挂落。

那镖头愁眉苦脸道:“棍子爷,这个这个,府衙书吏来签的契,没法半路上甩下她。”

说起来,这镖行立契还是沈瑞提出来的。

从前做这行当不多,更没有很严格的规矩,大抵说好了酬金写个收条就接镖,真遇到劫道的,人没事儿,那镖局子就按价赔吧自然也有赔个倾家荡产跑路的。

若是人都没了,那……就啥也不用唠了……

如今顺风镖行这契书却是立得格外清楚,双方权利义务一条条列出来,各种费用和相应赔偿也标得明白,末了还往官府备案。

若是将来出事起了纠纷,也可凭契书断案的。

沈瑞一直叫这个为“合同”,只是大家一时还叫不惯,仍叫契书罢了。

王棍子初时不以为意,觉得麻烦,后来不得不承认,立了“合同”之后,确实接了一些大商贾的单子。

从前那些商贾可都是信不过旁人的,自有了官府备案的“合同”,他们镖行也就变得可信任多了。

然今天,这“合同”,也束缚了他们。

顺风镖行自来以“信”立足,既立了契,就不能半路甩掉那个小娘。

王棍子本就长的脸更拉下三尺来,眼珠子转了转,又张口骂道:“蠢蛋,不甩了,还不会绕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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