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上一章 回目录    收藏 下一页

第二十三章、等太平(1/2)

公元25年六月,刘秀在鄗南即帝位,年号建武。

然而这个时候,他原本的主公,也是攻灭王莽后名位最正的更始帝刘玄,还好好地呆在长安城里呢,要等当年十月,刘玄方才降于赤眉,然后十二月间为赤眉所杀。

所以裴该拿刘邦举例,裴通当即反驳,说:“昔光武践祚之日,更始尚在!”一代雄主,为万世敬仰的汉光武尚且强取豪夺帝位,那你为什么不肯追步先贤呢?

裴该辩驳道:“光武与更始本有宿怨,更始杀其兄刘縯……”

裴通道:“倘若司马家诸藩不乱,则逸民叔父与尊兄安得罹难?

此与杀父、杀兄之仇何异啊?”

裴该摇头道:“岂可相提并论?

况且更始为刘,光武亦刘,彼自家人之事罢了……”

裴通笑道:“正为自家人之事,才有诸藩肇乱,乃至胡羯祸国,岂可不引以为鉴哪?

况且阿兄常教导我等说,民最重而社稷次之,天下非为一家之产业,人君以是最轻,不可肆意妄为,而当从天命,顺人心……”

裴该苦笑道:“卿这是以我之矛,反刺我之盾了。”随即正色道:“羯贼未灭,天下未定,若为亿兆黎庶考虑,岂可想望其他?

觊觎非分,必至乱事再起,此非我之所愿也。”

裴通伸出手来,一边在案上比划,一边分析道:“羯贼根本,在于河北,而阿兄但掌关中、河东及晋阳,于其鞭长莫及。

倘若形势不改,则能入襄国者,唯祖氏而已。

到那时天下虽云一统,其实三分:阿兄在长安,祖氏在洛阳,而丹阳王在建康。

即便阿兄东归洛阳,祖氏肯将中军交与阿兄么?

令下建康,丹阳王肯束手入朝么?

即便祖士稚有避道之意,祖士少须非忠厚人,况且还有荀氏为其援手;即便丹阳王无割据之心,琅琊王氏岂肯轻易释兵而北归呢?

“人但有土地在手,有兵马在麾下,谁肯轻弃?

窦融以河西五郡归汉,千古称之,为其事少有也!

且窦融亦难免晚景凄凉。

阿兄,兵马未操我手,便当破之,土地未入我籍,便当取之,若以为止凭中枢号令,便能使天下静谧,无异于痴人说梦啊!

况且如今洛阳之中枢,又安能号令天下?”

裴该听了这话,不禁悚然而惊。

就听裴通继续说道:“唯羯贼未灭之时,阿兄归洛而执政,方便运筹,以兼并祖氏——若待彼先灭羯,则不可制矣!

且待洛阳、长安,彻底融为一体,复兵指襄国,殄灭羯氛,乃可以中原之力,威压江南。

即便如此,以弟忖度,平南终须一战,况乎使祖氏坐大,与建康而为吴、蜀之依存乎?

“弟略识阿兄之意,阿兄常云:‘兄弟阋于强而外御其侮。

’然如今外侮已不足为患,即便阿兄尚存仁心,恐怕兄弟未必同然。

阋墙之战,只在早晚,岂可不预先筹划啊?”

裴该垂首捻须,沉吟不语。

他原本的想法,当然是等灭掉了石勒再说,到时候是以权臣之姿与司马氏共天下,还是更进一步,可以因应形势变化,再作筹谋。

主要是后世抗战的教训太深刻了,倘若两党可以早早携手对日,倘若花生米在抗战最危急的关头没有延续“攘外必先安内”的旧思路,说不定牺牲还不至于那么惨烈。

所以在外敌未灭之前,他本不想在内部再制造什么矛盾。

然而裴通今日的分析,却也头头是道啊。

如今裴、祖尚可以配合无间,是因为外敌在侧,倘若外敌殄灭,而祖家军又尽取幽、冀等地,权力的争斗必将提上议事日程——裴该虽信祖逖,却不可能完全信任祖家势力,尤其是祖、荀很有可能合流。

封建时代,想要建立联合政府,无异于天方夜谭,到时候长安、洛阳、建康三大势力必然分裂,则兵连祸结,又不知当何日止息了。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口号很响亮,可惜也只能是口号罢了。

尤其在这个年代,民族主义尚未深入人心,魏、蜀、吴的分裂也不过半个世纪之前的事情,则想要万方一心,重铸大一统王朝的中国,同胞之间的厮杀总是难以避免的。

裴该的理想很美好,然而现实却太残酷——不能执著于美好理想的,是庸人;不能认清现实本质的,是愚夫。

那么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裴该真的厌恶这个时代,这个愚昧的、松散的封建时代!

只是身在其中,仅仅靠厌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而变革也非一蹴可就。

最终,他只是徐徐地说道:“祖士稚方于荥阳御羯,胜算颇大,一旦羯势退去,不但难以复来,且祖士稚可以趁胜而进,直取襄国。

当是时也,我若于其后掣肘,岂是丈夫所为?”

裴通答道:“正因如此,阿兄才更当顺天应人啊。”

裴该一皱眉头:“此言何意?”

裴通解释道:“如弟先前所言,若使祖氏灭羯而尽得河北,则中原两分之势不可避免。

阿兄可掣肘之,使其不能立功,反致丧败,然后东归洛阳,收其余烬,与羯贼继战,则功归阿兄,祖氏无能为也……”

裴该面色一沉,正待辩驳,裴通却难得强硬地一摆手,阻止他开口,然后继续说道:“然而阿兄光风霁月,不肯为此宵小之行,则欲使灭羯后中原顺利一统,不再分裂,唯有顺天应人。

司马氏威望已堕,不可复振,势不能止天下之三分;倘若易以阿兄,有灭胡之威势,得天下之人望,复强兵在手,将云士雨,可得祖氏为臣——则其臣即灭羯,乃可凌驾于其君乎?

自然中原为一,复遣一使至凉州,张氏束手,发一旅入蜀地,巴氐为擒,所余江南,不足为虑也。

“唯此,始能使天下早归静谧,而士卒少殁于阵上,百姓少填于沟壑。

阿兄,太平是杀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

裴该蹙眉道:“祖氏岂肯为我之臣?

!”

裴通道:“祖公方战于荥阳,倘若阿兄从后掣肘,则彼必不肯为臣。

然若顺天应人,祖氏或可说也。”

裴该摇头道:“此事却难,却难……”开什么玩笑,又想篡夺晋政,又想让祖逖拱手称臣,世上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啊?

即便祖士稚跟我似的,也对司马家皇权不大感冒,他如今名位、实力只差我一步,哪儿那么容易拜伏在我脚前啊。

终究我跟他的关系是盟友,原本就并非主从哪。

裴通反问道:“阿兄昔在羯营,**环伺下,能奉姑母南归,难道不难么?

复与祖公中流击楫,共向徐方,遂为根据,难道不难么?

北伐而复洛阳,难道不难么?

独入关中而北御刘曜,难道不难么?”随即提高声音说:“事若不为,难始终是难;唯肯筹谋、努力,难或可转化为易!

若无心,时机必难把握;唯有心,时至方不会错失!”

你得先拿定主意,我们才好帮你筹划,否则就只能干等着我所说的分裂局面之形成啦!

裴该继续沉吟,良久,方才淡淡一笑,问道:“行之适才所言,莫不是文冀叔父所教?”你有几把刷子,我心里很清楚,这么一大套话,条理清晰,逻辑自洽,把握天下大势如反掌观文,你是不大可能说得出来的——是不是裴嶷教你的?

裴通反问道:“阿兄但思小弟之言,有理无理,至于谁人所教,很重要么?”

裴该不禁长叹一声,说:“世事本难两全,以卿等的谋划,但凡越雷池一步,恐怕我将为万世所唾骂……”

裴通劝慰道:“阿兄未免顾虑太多了。

昔崔杼弑其君,遗臭万年;田成子弑其君,不但成就了田齐,而且千载之下,谁还记得其事啊?

陆贾云:‘汤武逆而以取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

’谁云商汤不德而周武无道?

若以天下论之,与祖氏之盟,不过小节罢了。”

裴该摆手道:“并非小节。

沮兵、害贤、纵敌、误国,怎么能算是小节呢?

而若大节有亏,岂能服天下人之心,成就万世功业?”

裴通笑道:“阿兄不过担心,只有背弃与祖氏之盟,掣肘之而使其丧败,始能成自身之事罢了,别无良谋。

然而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但将此言警告文冀叔父等,使其非到万不得已,不出此下策,以害阿兄之仁,以损阿兄之望,自然无虑。

至于因此还如何把握时机,化家为国,自有彼等筹措,阿兄全当不知。

若其越雷池一步……”

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说道:“昔史狐责赵盾,云:‘子为正卿,入谏不听,出亡不远,君弑,反不讨贼,则志同。

’若赵盾明正赵穿之罪,则史狐尚有何言啊?

还敢书‘晋赵盾弑其君夷皋’于史么?

近在国初,若文皇帝杀贾充以止谤,谤又何来?”

他的意思是,倘若有人悖逆了你的本意,有损你的名声,那你就宰掉他呗,只要心肠够狠,下手够快,对自身就造不成太大的影响。

裴该瞥了裴通一眼,徐徐说道:“但愿卿等,不要迫我残害至亲吧。”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收藏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