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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小人哉!(1/2)

“三辞”,又称“三让”,本是汉代以来帝王继位和重臣就职的谦让之礼。

根据《文心雕龙·章表》中说:“昔晋文受册,三辞从命……”也就是说,想当年晋之群臣拥戴文公重耳继位,重耳一连推让了三次,然后才肯接受,可能是这一习惯的源头。

其后刘邦从汉王进位皇帝,同样假模假式推让了三次,因而有汉一代,朝命三公,多数也都要这样装一回谦退。

不过一般情况下,虽云“三让”,其实只有两让,朝命下、朝命再,等到朝命三,那该接受的就接受了,若再上奏推辞,那是你真不打算就职啊,朝命不会四下。

只有季汉禅魏,曹丕这文艺青年觉得既然要做皇帝么,终究与做三公不同,得仿效传说中的尧舜禅代和舜禹禅代,以及汉高祖刘邦,把三让戏文做足了,所以才有朝命四颁。

这当然不是通例,而且《文心雕龙·章表》也说:“曹公称为表不必三让。”曹操最瞧不起这些官场套路了,颁令纠正,因此魏晋以来,即命三公乃至丞相,别说三让了,做全两让的都不多。

因此晋命裴该为丞相,加九锡,裴该连续二辞,然后朝命三下,大家伙儿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目光全都汇聚到了大司马在洛阳的府邸。

直到见裴诜捧着奏疏,出门乘车,直向禁中而去,当即纷纷找人打听消息:“大司马是受还是让啊?”

不久后便有讯息扩散开来,大司马三辞,并且朝命也不再四颁。

多数官僚都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互谓:“大司马果然知道轻重啊。”但也有人说:“大司马尚在青春,若其年长,或者受也。”有人当即反驳:“曩昔曹丕三让之时,也不过年长大司马三四岁……”然后当场就被人把嘴给堵上了……

翌日,朝命再下,首先肯定了裴该不矜功、辞拜相之德,然后诏加其食邑三千户,将河东、平阳二郡及整个并州,也都划归长安行台管辖,希望裴大司马可以再接再厉,为国家扫尽秽氛。

裴该不再推辞,上表谢恩。

反正三千户食邑是虚的,裴该一粒粮食都收不到;河东、平阳本就在其治下;至于并州,还捏在羯贼手里呢。

这样的封赏,实话说太不配功了,但在裴该固辞丞相和九锡之后再出台,朝廷也不算丢脸。

而裴该若连这样的赏赐都要推辞,则未免太过矫情啦。

裴该在洛阳城内呆了半个月的时间,主要是跟梁芬、荀崧协调步骤,并与祖逖仔细研讨下一步的军事计划,同时,他还特意前往拜访荀组,尝试拉拢关东士人。

半个月后,裴该陛辞,司马邺亲自送出洛阳西门,目视裴该远去。

裴该不再前往平阳,而直接返回了长安。

可是才进长安城,便有密报送至——河北石勒有僭号称帝之意!

裴该不禁冷笑:“此意料中事也。”

——————————

平阳事发,旬月间形势数变,就连近在关中的裴该都几乎措手不及,遑论远在襄国的石勒,他一时间脑袋也几乎蒙掉了。

首先是石虎命王修匆匆归报,说刘曜与刘聪在平阳城内大战,石勒闻言,不禁瞠目结舌,随即顿足道:“天子为何不能忍啊?

未免太过操切了!”

石勒心说我要是刘聪,那就暂时踏下心来跟刘曜合作,先把不成器的笨蛋儿子刘粲撇在一边——哪怕另立皇太子呢,不都是你的骨肉吗?

起码得等局面稳定了,把晋寇逐出河东,那才好找机会跟刘曜翻脸吧。

而且倘若时机不到,便当静如处子,时机一到,即施雷霆辣手,怎么能搞到平阳城内大乱的地步呢?

刘曜若不能第一时间授首,那你就等于输了啊!

即与张宾等商议,遣快马送信给石虎,说你赶紧带兵南下,去为两家解斗。

石虎倒是也把自己南下平阳的想法通报了石勒,还询问说:阿叔,我应该帮谁为好啊?

你赶紧给拿个稳主意呗。

石勒回书之意:你谁都别帮,尽量做和事佬,倘若实在无可奈何,那就帮忙天子!

然而程遐私下里却对石勒说:“季龙将军若助天子,得入平阳,恐是刘曜第二也。”言下之意,你就不怕石虎把持朝政,想要爬到你头上去吗?

石勒对此淡然一笑:“孺子安有此心?

即有此心,安有此力啊?

子远不必……汲人忧天。”时无杞国,但有汲郡,石勒还曾一度受封为汲郡公,所以他把成语给记岔了。

可是信使才刚撒出去,估计还没走出广平郡呢,就又接到急报,说刘聪挂了,而且刘粲正在挥师北上途中。

石勒闻报,不禁拍案道:“晋人必踵刘粲之后,如之奈何?

!”

张敬宽慰他说:“裴该才退皇太子不久,祖逖方与我大战于河内,必然粮匮兵疲,不克北上,赵王勿忧。”石勒摇头道:“即裴、祖不能轻动,甄随见在河东,可发数千军赢粮而北,夺取临汾、绛邑不难,则即便二刘分出胜负来,也难有回天之力了……”赶紧下令给石虎,说你若有机会,就给我把平阳城拿下,把不管哪个天子,押……不,恭送到我襄国来。

半月后接报,刘粲已死,裴该兵逼平阳城下,石虎也即将抵达平阳,大战一触即发。

程遐表现得大喜过望,拱手对石勒说:“裴该不顾兵疲,强攻平阳,若季龙将军与雍王合兵,破之必矣。

若能生擒裴某,关西不足定也!

臣为赵王贺!”

石勒却摇头,说:“裴文约既敢北上,所率必为精锐,即便不胜,逃之不难——彼其是容易捉的?

且我恐刘永明必不敢纳石虎入于平阳,将于壁上观望……”

果然不出石勒所料,石虎战败,退返晋阳,随即刘曜遁逃,裴该大摇大摆地进了平阳城。

石勒尚在慨叹,却报天使到来,以新帝刘恒之命,正式册封石勒为赵王……

这是刘恒才刚即位之时,刘曜派出来的侍中和苞,一路山高水险,自命已经走得够快了,结果人还没到襄国,都城先没了,皇帝都跑了……

羯将纷纷指点和苞,哂笑议论。

和苞一开始还懵懂,等听说了前情,当即亲笔写文一道,恭请石勒践祚称帝。

其实在此之前,诸将吏就已经有多人上书,说汉国至此基本上就算是完了啊,则大王您不更进一步,要待何时啊?

石勒也在犹豫,终究他称王才不过数月,若再遽加至尊之冠,唯恐不合乎天意人心。

此番见了和苞的劝进表章,就召集群臣商议。

程遐第一个发言,但他所说的话却大大出乎同僚的意料之外——

“汉既倾覆,赵王合当顺天应人,践皇帝位,然而……臣方思汉帝蹿去,平阳多胡及羌、氐,必不服晋寇统驭,却又茫然无统属。

若大王能继为皇汉之臣,或可招揽之,使投归晋阳等地,以实并州,以弱晋寇。”随即目视张宾:“张公以为如何啊?”

张孟孙心说程子远难得懂事一回啊,所言颇有远见。

于是起身附和,说:“诚如司马所言,晋之与胡,仇深似海,裴文约虽得平阳,镇定尚须时日,赵王诚能继张汉帜,或可使诸胡络绎来投。

且天子虽遁,料应在生,若遣人探知其所在,或可迎至襄国,使其禅位于赵王,则更为名正言顺一些。”

这意思,我也赞成您称帝,但是不必着急,还是再观望一段时间为好。

长史掾傅畅摇头道:“大执法所言虽有其理,臣却以为,未免见一斑而不窥全豹。

胡晋有仇,于我赵家则为同袍,无论大王是否践皇帝位,料想胡与氐、羌,皆会来投,又何必拖延啊?

闻汉先帝崩时,乔车骑携传国玉玺南下以依皇太子,继而皇太子为靳氏所刺,则玉玺或已落入晋主手中。

倘有玉玺在,使汉帝禅位于赵王,固然大好,既无玉玺,则继奉汉主,又有何用啊?

赵王当自称天子,如昔汉光文皇帝故事。”

司马掾续咸也说:“夫唯正名号,始能御臣民,复可定天下。

今汉主播迁,诸胡无主,大王自当急正号以收用之,倘若拖延,恐怕彼等虽心未定,也将归于晋室,乃使晋更强而我稍弱也。

当断不断,必受其患,大王不可犹疑。”

傅畅字世道,北地人,乃是曹魏太常傅嘏之孙、晋司徒傅祗之子;续咸字孝宗,上党人,师事京兆杜预,曾任刘琨从事。

这俩本是正牌的晋人,而且家世不低,但自归羯之后,却比胡臣羯将更加热心地推动石勒僭号——先称王,继而又要称帝。

因为他们有韦忠做榜样,深恐一旦为晋师所俘,也会遭受车裂之惨,而即便主动归晋,得全首级,仕宦之门也将从此关闭……还不如继续拥戴石勒,哪怕割据一方呢,也总比死或者穷要好吧。

石勒麾下,晋臣很多,部分是自起兵以来,征战四方,于路挟裹的,更多则是底定幽、冀和并州以后,生拉硬拽扯归旗下的。

晋臣习惯性地抱团,但并不拥戴名位最高的张宾,或者次一等的程遐、徐光、张敬,而奉名门之后裴宪、崔绰为首领。

不仅如此,他们还天然地瞧不起张宾等人,时常阳奉阴违,阻挠彼等施政。

理由也很简单,我等多出世家,你张宾又算个屁了?

不过其父一代做过两千石而已。

至于程遐、徐光,家世还不如张宾呢。

其次,汝等都是主动叛晋投羯的,属于铁杆儿的“汉奸”,真不知世间有“羞耻”二字!

我等终究是被迫无耐,犹抱琵琶半遮面才上的贼船,目的是安保百姓,曲线救国,非为个人之私也……总而言之,咱们就不是一路人。

所以正牌胡臣羯将还没发言呢,晋人臣僚倒一个一个跳将出来,驳斥张宾所言。

石生和呼延莫等人相互瞧瞧,心说也好,反正咱们嘴皮子不灵光,肯定说不过张孟孙啊,就让这些晋臣顶在前头好了。

张宾条分缕析,详言暂缓称帝的好处,与傅畅、续咸等人唇枪舌剑,争论良久。

石勒难以决断,又被他们吵得脑仁儿疼,就说先散会吧——他打算逐一召唤臣僚,从各方面倾听不同的意见。

不过这回他没先召张宾,而是叫来了程遐——暂缓称帝的话是你先说的,但自右侯开口之后,你就一直叉着手,缄默不言,是觉得右侯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尽了么?

来来来,此时无人打扰,你再把你的理由好好说说吧。

程遐朝上一拱手:“臣恭请赵王早正大位!”

石勒闻言一愣,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跟刚才开会之时,口径完全相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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