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打机锋(下)(1/2)
“多谢钦叟兄。”
沈谦轻轻拂袖站起了身,虽然淡然的向唐恪报以一笑,但目光向其他生员一扫,却已经满是不屑。
沈谦如今还屑什么屑?
原来他还抱着以和为贵的心态不想和这些人起冲突。
如今么,他并不是看不起这些人,而是绝对的看不起他们。
你说一帮也就刚刚进了内舍不到一年,今后有没有本事闯进上舍还不知道的人就好意思在这里动不动就看不起别人,排挤别人,甚至有人一哄架,仗着人多连脸都不要了……你们闹清楚别人的来路了么?
就这素质和心胸也好意思开口闭口君子?
先别说在座的这些人至少百分之八十进不了上舍,就算真有本事进上舍又能怎么着?
上舍仅仅是官学的尖子班,与人数虽然稀少,但却以超精英化为培养目标的各私学相比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就算科举考试最基层的发解试也得费劲吧唧的才有希望确保解额,而且取解率一般也就在三分之一左右,进了京之后更是得有九成被刷回来,好好算算这是多低的比例吧。
这说的是上舍生。
外舍生除非神威大发,否则根本不用考虑仕途两个字,也就学点文化为今后多创出条谋生门路罢了,所以沈迈才会对沈诚那些已经进州学有些年数的人不抱什么希望。
至于内舍生也就是瘸子里拔将军,比外舍生好那么一点儿,还有点希望进上舍而已,这满屋人恐怕都没有一个能考上进士的。
那你们还有什么资格眼高于顶,看不起别人?
沈谦倒不是觉着自己一定比别人强多少,但和这么一班自以为是的人为伍却实在没什么兴趣了,对着坐在讲台后发愣的孙学谕躬身拱了拱手,这才向满舍环顾了一周笑道:
“诸位学兄刚才所言小弟颇有些不认同,孔圣曾说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这句话就在《礼记》之内,小弟相信以诸君才学根本用不着现去翻书。
何为人?
氓民也好,君子也好都是人,都有此大欲。
而饮食男女又皆需金玉土地,诸君以为何等君子才有本事不‘顺着他们’,却能除此俗欲呢?”
说到这里,沈谦刻意停下来让众生员来反驳自己,可当初他们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完全是仗着人多才有人夹在其中不讲理否定了这个道理,而且咋呼的还挺响。
现在沈谦这么一说还有谁敢反驳?
舍里自然是安静的一塌糊涂,就连根本没瓜葛的唐恪都是脸上微微一红,接着下意识的坐下了身。
沈谦对唐恪并没有什么恶感,甚至还挺感激他,想到后边不得不把他的话拿过来直接摔地上,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所以又向他歉意的笑了笑才继续道:
“这让小弟想起了一件事,古之勇者可于虎豹口中夺食。
然夺其食,其必暴起搏击,除非将其杀死,否则别无他法。
禽兽尚且如此,人又好得到那里去?
别说夺其衣食,就算……”
“仲惠兄这话怕是不对吧?
读书人以禽兽比人,心里还有没有一个民字?”
“对呀,如此蔑视生民,如何能算君子?”
“读书是要求仕进的,这般心思,唉……”
……
反正今天借着由头叫开面了,生员们也没打算给沈谦留什么面子,好容易找到他一个“话柄”,一名生员不等他说完,立刻抢上了话,后边紧接着便有一大群人跟着“冲杀”了起来。
然而沈谦连点话空都没留,即刻高声接道:
“‘且夫君也者,将牧民而正其邪者也’里头的‘牧’字作何解?”
“这……”
“这个牧字能做此解吗……”
这话倒不是孔子说的,可是却出自孔子也赞赏的大贤左丘明之手,你有本事驳一个?
几位咋呼的最响的仁兄顿时哑了火,倒是有位老兄想反驳一下,可仔细一想,这个“牧”虽说是“治”,但细究起其表达的心态,不就是这个意思么,于是也跟着哑了火。
沈谦连看都没看他们,接着说道:
“上古之世人少而禽兽众,若不是有遂人、有巢,如今还有没人都不好说,所以不可以人比禽兽恰如什么‘君子在上,氓民在下’的自以为是一般可笑。”
“谬论!
又一位仁兄不服气的应了一声,接着红着脸把头低了下去。
沈谦看了他一眼笑道:
“如今只是论学,小弟说这些无非是想说君子亦为人,能成君子乃是修身养性约束私欲之故,并非没有人欲。
君子尚且难以摒除人欲,只可将其尽量约束,又如何强求百姓摒弃私欲呢?
做不到这一点却又强行去做,岂不是无用之学,诸君学之何用?
所以孔圣的意思仅仅是君子当以忠信义为宝,而轻金玉土地。
君子是要治国牧民的,如若也象氓民一般视金玉土地为宝,必将与民相夺,戗民害民,国将不国指日可待,此为治民之要。
并非君子不知金玉土地为宝,而是修身之后知道只有重忠信义而轻金玉土地,方才能国邦安宁,只有国邦安宁。
君子方可安居庙堂,金玉土地相比与此又算得了什么?
刚才钦叟兄所说‘意志不坚者恐为其化’,这句话其实并不是很恰当,这天下有几人敢说自己绝无私欲,只求大道?
若是颇多这样的人,我大宋厚币养士又是为了什么?
莫非是说满朝堂皆为意志不坚者?
小弟不妨相问一句,朝廷可否削夺全部官员俸禄和生员庠资呢?”
这回可实在没人敢接话了。
坐在这里的生员别看整天大道理不离嘴,其实根本没什么实际社会经验,离开书本就完全两眼一抹黑了。
沈谦突然提到朝廷,他们才猛然回过神来,可不是吗,大宋朝廷不就是在用实际行动支持他沈仲惠的观点么?
这玩意谁敢反驳!
如今的局面已经是一边倒了,沈谦几句话就把满屋子生员压了个喘不过气来,干脆也不再客气,继续说道:
“说这么多其实也就是一个道理,让君子强行摒弃俗欲根本不可能。
君子也是人,不是机器……咳,不是草木,孰能无欲?
所以身为君子,应当修身养性,自觉约束俗欲。
而朝廷呢,当为君子分忧,褒其善惩其恶,满足其恰当人欲所需,这样才能使君子有家国之思,方才谈得上教化百姓。
至于教化百姓,就当知道他们喜好什么。
你连他们喜好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强说这些都是错的,君子与氓民如同两头牛顶着犄角,还谈什么教化?
所以绝不可强行约束其所有俗欲,而是教化引导,褒扬其中的善处,严惩其中的恶习,如此才是君子之道。
孔圣曾言‘有教无类’,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并非单指教授儒学,孔圣又曾言‘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岂不正是说自己深知氓民喜好?
圣人之言当相互映照着读,若是斫篇摘句不论其他,以小弟愚见,只怕有失偏颇。
还望诸君慎思。”
沈谦说着话向满屋人作了个罗圈揖,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众生员很是刺耳。
什么叫斫篇摘句,有失偏颇?
这意思不就是我们都学偏了,这辈子也别想考上科举了么?
!
很多时候被挤到墙角旮旯里,人的脸面比天还大,特别是修养不足的书生更是如此,众生员见满屋子二十几号人居然干不过一个比他们岁数都小的小书生,心里那憋屈可想而知,虽然实在找不到沈谦的错处,可自尊心作祟之下,不少人还是拍着桌子高声叫道:
“俗论!
俗论!”
“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反对,沈谦都快被这帮犟牛气着了,双手往身后一背,高声笑了一阵,等他们没用唐恪和孙学谕呵斥就心虚的停住声望了过来,便敞声笑道,
“小弟读的书少,又是年轻气盛,在诸位饱学君子面前东拉西扯乱卖弄,实在有些莽撞了,还请诸君见谅。
这样吧,为表歉意,小弟说一个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权当赔罪。
说前唐时候,有一田家翁与一僧人为邻,这田家翁嫌僧人的庵堂挡了他去田里的路,便想给那僧人些难堪。
有一天僧人在庵堂里打坐,田家翁就进来问他:你看我像什么?
那僧人睁开眼打量了打量,说:像佛陀。
田家翁一听僧人这样说,心里很高兴,可想了想却觉得僧人是在奉承他,于是又说:你知道我看你像什么?
僧人问:像什么呢?
于是田家翁就哈哈大笑说:像肥田之物,现在你看我还像佛陀吗?
僧人又看了看他,说:像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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