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名人与街痞(下)(1/2)
莫家是在家门上开的店,不比热闹集市,虽说客满,其实也不过十几桌。
这个时代又没普及后世明清常用的八仙桌,一桌最多能坐四五个人,全部加起来也实在不算多,所以相对来说出恭上茅房的人更是稀稀拉拉,实在是一处欺负弱小、打了就跑的理想犯罪场所。
这茅厕是莫家专门建了给客人用的,不过为了防止臭气熏到大堂里,离前面的店面多少还有些距离,高高的薄墙一隔把店里的嘈杂挡在了外面,夹巷里颇为安静。
颜益替姑母报仇心切,自然当先走在前头,可是他又怕被沈谦听见动静这事儿功败垂成,下意识地就尽量轻起了手脚,几步快赶走到短巷子尽头,连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便接着一个箭步拐进了巷子北边的茅厕,谁想抬眼一望,里头除了靠着北墙的茅坑里满池的屎尿还是四下乱飞的绿头苍蝇,居然连个鬼影都没有……
“人呢!
那个痴傻跑哪去了?”
颜益登时懵了,老六是跟着他混吃混喝的帮闲,不可能说假话骗他,可眼前这情景……
老六紧跟在颜益身后,听见颜益发了怒的喝问,刚“呃”了一声,忽然之间却像是被吓疯了一样“啊啊”大叫着抱头转身冲了出去,颜益顿时被弄了个一头雾水,可还没来得及转头,眼角余光就发现身旁墙角里一个曲着腿的身影忽然高喝一声“你爹在这”,猛地站直身就举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向他狠狠砸了下来。
“我的个娘!”
“莫小乙——”
这一瞬电石火光般快,不过好在这茅厕建的足够大,颇有些回旋余地,虽然还没等颜益反应过来,那条棍子就带着呼呼风声重重的砸在了他的左肩上,但他好歹躲过了头去,总算没落个满脸开花。
“砰”的一声闷响过后,颜益差点没疼晕过去,好在他从小跟着他爹也算是混“江湖”的老手,总算在下意识之中做出了正确判断,连忙忍疼踉跄着往南一斜身连忙退了出去,虽然在门口乒乓一声跪倒在地,差点没一嘴啃在腥臭的泥地上,但好歹比被砸进茅坑要好的没边了,爬起身来连忙外夹巷外窜去,哪还顾得上去想身后追出来的“硬点子”到底在喊什么。
然而那“硬点子”这样喊必然有其目的,跑在前头的老六刚刚冲出巷口,迎面就被一个粗壮汉子堵住了去路,还没来得及看清他长什么样,那汉子早已经举拳正对着他的面门砸了过来,砰的一声闷响过后,这位鼻梁骨差点断了,还没来得及“配合”着坐倒在地,眼前接着就是一黑,鼻血唰的流了下来。
这一下子后边慌慌张张跑出来的颜益算是惨了,被堵住生路不说,猛然一停步之下更是连连挨了好几闷棍,对面揍倒了老六的汉子也跟着一拳打过来,弄得他在前后夹击之下比老六还要惨上十分,双耳鸣响地听见一个女孩突然尖叫一声“小乙别打了”,紧接着便坐倒在地,晕乎乎地似乎又听见一个颇有些粗的声音急忙忙地低声说道:
“哎呀,五郎怎么弄的?
还不快把他们弄没人屋子里再说,小心让人看见说你们这里是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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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工夫,颜益和老六就被两个壮汉子提溜进了一间散发着霉味的昏暗小屋里,只听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顿时把他们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这时候他们可算是真惨了,浑身沾满泥土不说,还一个满脸是血,一个肿了半边脸,趴坐在地上惊惧万分地望着面前的四个人,那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实在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那四个人其中两个自然是刚才动了手的沈谦和莫小乙,另外两个却是莫霜和秦觏。
秦觏纯粹是被裹进“贼窝”里来的,他刚才在“小单间”里坐了一会儿觉着小腹有些发涨,这才想起来自己也很长时间没去小解了,想到沈谦刚去茅厕,便想跟过去和这位刚刚结识却大是投缘的小兄弟来个“同尿之乐”。
可谁知走出后门口,秦觏还没来得及去看茅厕在哪里,却先看见那个大高个的年轻跑堂打上了人,他姐姐也惊呼着冲出了后厨。
而最离奇的是,沈谦居然恶狠狠地提溜着一根粗棍子从夹巷里追了出来,仿佛和被打晕头的那两位有天大的仇,紧紧地咬着后槽牙照着他们就是一顿没头没脑的乱砸。
这是在干什么!
他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早慧之人么……秦觏连尿都吓忘了,而且又完全确信沈谦已经看见了自己,慌乱之间哪还能有别的选择……
“小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片刻的忙乱之后,屋子里基本上已经“秩序井然”。
颜益和老六平常欺负个老实人在行,但当真遇上硬茬却狗屁都不是,此时缩坐在屋子正中的地上直哆嗦,却连一声也不敢吭;秦觏和莫小乙则一侧一后的站在他们身边。
特别是莫小乙,手里紧紧攥着沈谦刚才打人的那根顶门杠,虎视眈眈的低头注视着颜益他们,那架势分明就是只要他们敢喊叫就狠揍他们。
沈谦现在这副身体经历刚才那种“剧烈运动”实在有点超负荷,此刻脸色一阵一阵的发白,除了倒气儿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本来他还想找个板凳椅子之类的地方坐下来好好休息休息,可惜这屋子是间闲屋,除了随地乱扔的几件杂物外什么都没有,所以也只好双手向后倒撑住身子,叉腿坐在颜益他们对面地上的一块破旧木板上喘起了粗气。
旁边莫霜见沈谦这副模样便止不住一阵阵的心惊,她闹不清沈谦伤在了哪里,这场面下却又不好去问,满心里生怕他撑不住架倒在地上,也只好连忙蹲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屈腿撑住了他的后腰,并且抬着手臂费力地扳住了他的肩膀,然而两只好看的眼睛却瞪得滴溜溜圆,愤然地瞅向了瘫坐在面前的那两个人。
莫霜姐弟俩因为孙氏的关系,自小与秦氏极其亲近,所以对沈家那些龌蹉事了如指掌,再加上开店的人最讲究记人头儿,虽然原先不认识颜益他们,但因为他们是沈诚带过来的,莫霜很容易就能猜出他们是什么货色,自然而然的也非常容易猜出他们刚才为什么要和沈谦和莫小乙打。
莫霜心里顿时怒极了,沈谦虽然比她大两个月,可以前是傻子,她根本就是拿沈谦当自己家里的小娃娃看的。
虽说这一个多月来沈谦“变化神速”,可莫霜十几年形成的固有思维哪有那么容易变过来,特别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更是容易返回去,那种自小形成的保护欲登时大炙,愤恨的瞪了颜益和老六一眼,接着抬头问上了莫小乙。
莫小乙也是满脸的极度愤怒,照着颜益踹了一脚才愤然道:
“刚才五哥说可能有人要揍他,摸了根顶门棍才上的茅厕,还让我在后门看着以防万一,哪曾想两个混蛋当真要算计他。”
莫霜登时急了,银牙一咬,狠狠地啐了一口,勃然怒道:
“你们还是人吗?
!
小乙,别废话,现在就给我结实揍他们一顿,再把他俩扔粪坑里好好泡两天!”
这位小娘子实在是……秦觏顿时被莫霜这些话说得浑身不自在,只好怏怏地摸起来鼻子,他刚才就已经感觉出沈谦跟这家小店关系不错,却没想到会好到这种程度,店家的女儿居然连原因都不问就说出这种狠话,那这关系……
莫霜刚才在“单间“里布菜的时候,秦觏实在没好意思拿正眼看她,这时候心里满是好奇,便忍不住向莫霜瞅了过去,见她只有十五六岁模样,腰里扎着水裙,两边袖子齐齐挽着,露出半截藕嫩的胳膊,头上还包着块布帕,麻麻利利打扮看上去就让人清爽。
虽然只穿了一身素布的襦裙,但明眸皓齿,乌发如云,纤秀婀娜,典型的苏杭美女。
然而苏杭佳丽不是以柔美著称么?
刚才这位小娘子虽说快人快语,可基本上还能算在这个范围内,可现在这副呲牙咧嘴要吃人的架势就实在有点儿……秦觏不敢往下乱想了,他老师苏老坡当年一语不慎害得柳河东臭名远扬,他可实在不敢去步后尘。
秦觏胡思乱想的当口,颜益和老六眼见莫小乙挥起棍子真得要揍下来,早就吓得乱成了一团,百分惧怕之下只剩下了抱着头连声告饶。
这副形象是在太稀松了些,沈谦借着莫霜的力迅速腾出一只手向莫小乙摆了摆,根本顾不上身边莫霜臂弯里压力猝然增大,只得费着力将他往自己肩上靠去,连忙喘着粗气说道:
“小乙等等,我有话要问他们……颜二郎,我到底跟你有多大仇,你要这样坑我?”
“别别别……”
颜益依然还在那里惊慌失措的抱头躲闪,片刻过后才发现莫小乙已经停了手,这才惊魂不定的哀求道,
“五郎……不是,不是,五哥,你误会了,小弟只是去出恭,真的不是想害你啊。”
这位都这模样了居然还死鸭子嘴硬。
沈谦顿时被气笑了,没好气的冷声说道:
“死无对证是吧?
没人看见是吧?
那你刚才进了茅厕说的屁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防了你们十几年了,你们以为只是今天不成!
你姑母仗着你家的势把我娘往死路上逼,你以为我看不见!
好,就算不说这些,那我问你,有谁上茅厕会跑到门口不进去,再重新来回跑一趟,而且居然还一心轻着手脚?
你们不是要做贼还是要做什么?
难道还以为自己是神仙,一点动静都没有!”
“原来你早就听见了……”
颜益顿时被问得一阵语塞,旁边跟着挨了一顿打的老六却低着头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顿时气得沈谦笑骂道:
“废话!
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刚过来,你们颜二郎就找我的茬子,我敢不防着点,敢不仔细听吗?
本来我只是以防万一,谁能想到你们真敢做这种不要脸的勾当!
好,你们仗着没人看见觉着我拿你们没办法是吧?
我现在让小乙打断你们的狗腿也一样没人能看见!”
“别别别别别,五哥,五哥,小弟认错了,以后真的不敢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我,把我当屁放了吧。”
颜益就是那种打顺风旗,仗势欺人的家伙,靠着家里的势力欺负个弱小,跟在别人后头看见有谁被揍倒了,跟着上去补一脚的勾当绝对在行,但现在这种情况却是第一次遇上,顿时被沈谦那股管杀不管埋的狠劲儿吓傻了,哪里还敢再撑下去,瞬间便“识时务为俊杰”了。
沈谦愤然的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他们,转头对莫小乙道:“小乙,你去前柜上拿纸笔来,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咱们这里。”等莫小乙答应着要往外走,他又抬头对秦觏讪然一笑道,“今天本来是陪三哥来吃饭的,唉……小弟这身子实在不顶事,还得借一借三哥的势。”
“好,没问题。”
秦觏虽然还是弄不清前因后果,但刚才也大体听出了沈谦和颜益的矛盾在哪里,疑窦顿解之下更是不觉得沈谦有错,虽然不知沈谦要做什么,但还是想都没想就笑微微地答应了下来,扫眼间发现颜益他们微张着嘴茫然的望着自己,两个大眼珠子接着就瞪了过去,没好气的骂道:
“看什么看!
你爷爷我是五郎的表兄!”觉着气势和家族力量还没完全表现出来,接着又补了一句,“三表兄!”吓得颜益连忙低下了头去。
不大会儿工夫,莫小乙拿着一摞粗纸和笔墨匆匆跑了回来。
沈谦也不多废话,示意他把笔纸放在颜益面前,接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写!
把今天你们怎么算计我的经过写下来,写完了我便放你走,要不然别怪我抽了你的手脚筋!
哦,对了,再写一张因为欠人赌资嫖银向我借了三百贯钱的借据。”
“啊,三百贯!”
“三百贯多么?
那好,就一千贯。
看见我三哥没有,他是苏东坡苏学士的弟子,做的证就算钱塘县衙也必然会采信。”
“不不不,三百贯,还是三百贯吧。”
颜益都快后悔死了,他哪能想到这么点事儿没做成不说,居然还值三百贯钱,可是他又不敢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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