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上一页 回目录    收藏 下一章

32 荀衢(2/2)

唱到第三遍时,荀衢的眼角流下泪水,他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将之摔倒地上,坐直身子,睁眼长啸:“噫吁戏!

人生天地间,忽然如远客!”

荀贞撩起衣角,跪拜在地。

他名为荀衢的族弟,但实为荀衢的学生,所以一向执礼甚严。

荀衢挥了挥手,说道:“起来,起来!

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总这么拘束无趣!”

“仲兄,今日天气虽好,但秋风渐凉。

穿衣还是需要多加谨慎的啊。”

荀衢只穿了件薄衣,还没有掩怀,听了荀贞的提醒,他浑不在意,抹去眼角的泪水,从榻上起身,由侍女给他穿上鞋子,扯住荀贞的手,笑道:“几天没见你,我手痒痒的。

……,阿奴,取剑来。”侍女应了,退出亭外。

“阿四,你别的都不行,也就击剑是个好手。

在咱们族中,我算第一,你勉强也能排在第二了。

有时候我也就奇怪了,要说你和公达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公达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

整天就知道抱着书牍读来读去。

嘿,愁也愁死我了!”

他刚才尚情动泪流,转眼就欢笑言谈,转变得很突然,但因其自然而然的态度,却让人并不觉得突兀,似乎就该如此。

荀贞说道:“公达聪颖,如有天授,远过於贞。

贞虽击剑稍强,但那也是因为公达对此技不感兴趣,所以才让贞侥幸领先。”

“嗳哟,你这拘谨无趣的样子,倒是与公达一模一样!

你们两个,一为我弟,一为我侄,从小跟着我读书、长大,却怎么半点都不像我呢?

阿四,你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跟谁学的?

日后若有亲友来访,你说我怎么好意思把你们两个拿出手呢?”

荀贞把酒樽捡起,放在案上。

荀衢伸手拿过,也不嫌脏,从边儿上的铜卮中舀了一勺酒,倒入樽中,又舀了一勺,连瓢一块儿递给荀贞,说道:“来,同饮,同饮!”

荀贞了解荀衢的脾气,没有拒绝,接过来,两人皆一饮而尽。

饮完一樽,又连饮两樽。

侍女把剑取来了。

荀衢随手将酒樽又丢到地上,接过剑,分给荀贞一把。

他立在亭中,披发执剑,左右观顾,选好了目标,指着二十步外的一支竹子,说道:“就是它了!”

击剑之术,分为两种,一种执剑在手,进退格杀。

另一种则是“投掷”,把剑投出去,远距离杀敌,军中有喜欢用“短戟”的,投掷伤人,和这个差不多,走的是同一路子。

荀衢最喜好的是后一种。

其实如果单是投掷,用短戟更好,但短戟的柄长,投掷较为容易,所以荀衢弃而不用。

梅兰竹菊,君子所好。

竹子号为“君子”,荀贞在前世时就挺喜欢这种植物的,於心不忍,说道:“竹子长成不易,损坏可惜。

不如换个的靶?”

“又不是你家的竹子,你可惜甚么?”

荀贞还想再劝,荀衢懒得理会,走前两步,单手执剑,口中叱喝一声,将剑举起,抛掷出去。

只见那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转了两转,落在地上,却没能刺中竹体,偏差了两分。

荀衢懊恼地说道:“都怪你!

乱我心神。

这次不算,重来重来。”

早有一个侍女奔跑过去,把剑拾起,回来交给荀衢。

二次投掷,荀衢提起精神,先急趋快退,舞了几式,随后换了个投法,将剑柄倒握,把剑刃向下,手臂高举,向后仰身,扔了出去。

只听“咔嚓”一声,正中竹身。

大半个剑刃都刺入了竹中,只剩下个剑柄和小半剑身在外。

竹子能有多粗?

隔二十步远,投掷中的,不能说神乎其技,也是非常了得了。

荀衢哈哈大笑,双手叉腰,睥睨荀贞,挑衅说道:“怎样?

阿四,你若能如我一样,刺中竹身,便算你赢!”

荀贞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先请荀衢暂退到一旁,随后站到前边,也和荀衢第二次投掷时一样,先或击或刺,熟悉了下手中剑的重量、长度,待有了手感后,看也不看那竹子,甩手侧身,将长剑掷出。

剑要比箭矢重多了,又没弓可放,全凭一点感觉。

初学者因掌握不好力度,或者投过,或者不及,又或者投偏,又或者不能保持剑尖在前。

荀贞也是练习了多年,方才略有心得。

荀衢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那剑的去向,口中念念有词:“不要中、不要中,……,啊呀!”

一声闷响,荀贞投掷出的长剑撞在了先前长剑的柄上,虽将之又往前推进了几寸,但却终没能随之刺入竹身。

“多日未曾习练,手有些生疏了。

这一回,贞自甘下风,仲兄赢了。”

荀衢耷拉个脸,悻悻地说道:“你能刺中我的剑柄,当然比我高明。

你看我像是输了耍赖的人么?

输了就是输了,算你赢我一局又能怎样?

……,反正自教会你击剑以来,这两年我就没赢过!”他走回亭中,说道,“不玩儿了,不玩儿了!

来,来,喝酒,喝酒!”

亭中只有一榻,虽够两人坐,但不方便。

荀衢干脆也不坐了,靠着亭柱,分开腿,箕踞卮边,招呼荀贞坐到对面。

两个侍女取回长剑,要去拿酒樽、下酒菜,被荀衢制止,命她们只管继续鼓乐歌唱。

曲尺状的石磬上清音再发,柔软的歌喉里挽歌复起。

上午的阳光映入亭内,光线中浮动着微尘。

荀衢箕踞,荀贞跪坐。

两人相对,一个拿酒樽,一个使瓢勺,以美婢为景,用挽歌下酒,皆默不作声、酒到即干。

不多时,酒卮前倾,已将酒喝完。

荀衢虽然好饮,酒量却很普通,多半卮酒下肚,已然微醺。

他伸直了腿,一手拿酒樽敲击铜卮,另一手挥袖说道:“剑已击,酒已尽。

去,去!”

荀贞复又一丝不苟地跪拜行礼,礼毕,起身自出。

从他见到荀衢起,到他现在辞别,先是等候、继而击剑、最后饮酒,在荀衢家待了一个多时辰,荀衢没问他一句有关亭长的话,而他也没有主动提及半句。

……

从亭中出来,走出不多远,听见酒樽敲击铜卮的声音压住了磬声,伴着清亮的击打,荀衢放声高歌:“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

游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嗟乎!

知我如此兮,不如无生!

东方未明兮,不能奋飞!”

他声音高昂,振动竹木,荀贞从中听出了慷慨悲凉。

他立在亭外,悄然倾听,心道:“‘东方未明,不能奋飞’。
本章已完成!
上一页 回目录    收藏 下一章
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