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雄都(九)(1/2)
晋阳大军,临时行营之内。
李渊敢于举旗造反,除了自己北地世家之首的身份,最大的凭仗便是麾下河东六府鹰扬。
凭借着晋阳城中大笔财货粮草,李渊将原本每年四十五天应役的鹰扬兵变为常备兵,各以军将统属,操练有时训练有素,行军扎营自有章法,不必主将操劳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然则各地前来投奔的兵马,却良莠不齐鱼龙混杂。
其中大多数人未曾受过军法部勒,临阵时靠着血勇或是以财货激励,倒是可以冲阵厮杀。
平日则无法无天队伍散漫,全然没有军伍模样。
随着这等兵马越来越多,把那些本来纪律严明的晋阳兵马也带得日渐散漫。
以李家父子及部下带兵之能,只消有一段时间以军令约束再行操演战阵,这些盗匪也能成为合格军伍。
纵然赶不上本部兵将,起码行军扎营时,都能像个模样。
李渊收容这些乌合之众,固然是存着千金买马骨的心思,也是想着用不了多久就能让这些人马转化为合格战力,征战天下以为前驱乃是绝好的送死人选。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阴世师丢了长安满城六十万百姓过来,让李渊措手不及进退失措。
受制于当下的传令手段以及法令、人事等限制,如此庞大规模的百姓,不管是谁应付起来都不是易事。
杨广可以视百姓为猪狗,把他们的命不当回事,实在管理不了就大肆杀戮减少负担。
李渊以仁厚闻名天下,若是采取杨广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势必名声尽毁。
与杨家争天下,手上就先少了重要筹码。
是以不管怎么艰难,他都得捏着鼻子把人留下,不但不能对百姓下毒手,还得好生安抚,供应膳食,尽自己所能让老百姓过得舒坦。
这些百姓不比官兵,未曾受过战阵操练,就算是想为李渊效力也不知该怎样做起。
反倒是每天都要制造出许多麻烦,光是安抚百姓处理杂务就让李渊殚精竭虑,哪还能分神他顾操练人马?
也只好由着这帮散兵游勇安逸下去。
过于庞大的兵势本身就是一种灾难,如果以如此庞大的数量直抵长安城下,最大的可能就是连阵型都展不开。
因此晋阳大军被迫分路而行,以李建成、李世民两兄弟率领一万人马为前锋直扑长安,余者沿途布阵次第而行,百姓被安顿于最后,李渊亲统大军坐镇安抚民心。
百姓自从被赶出长安,就成了惊弓之鸟,生怕李渊也把他们丢下,动辄嚎啕大哭,再不就是卧辙拦路。
只有看到唐国公纛旗,才能让他们心安不至于闹事。
何况这几十万百姓中广有妇孺,不少军将兵士看着年轻女子就两眼放光。
若不是李渊亲自坐镇,谁又能镇住这班厮杀汉?
李渊为防不测,把那些新附盗贼全都安排到前面去,让他们远离百姓,同样也远离自己的视线。
这些盗匪没了人管束,也就越发懈怠。
又自恃兵多将广,隋军不敢出阵,营盘搭建得松散,怕是一冲即垮。
几个老兵眼见天色终于放晴,便溜出来靠着寨墙晒日头闲聊。
“都说唐国公仁厚,依我看也是稀松平常。
咱们放着逍遥日子不过,投奔他图的啥?
还不就是吃香喝辣,且不说看着那些小娘不许我们碰,这几日连饱饭都没得吃了。
口粮越发越少,怕不是要把人饿死。
饿着肚子哪来的气力,又怎么打仗么?”
“是啊。
都说晋阳有米山面山,几辈子也吃不完。
结果都是骗人的么。
再这样下去,就和山上的日子一样了。”
“我看还不如在山上的时候。”那第一个老兵说道:“在山上的时候哪有这许多事情么?
大家提着脑袋过日子,图的就是快活。
哪有人管天管地?
依我看就是头领上当了,才带咱们来过苦日子。”
另一名老兵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这几十万张嘴不好养活,便是真有米山面山怕也吃完了。
只要打开了长安,还不是要啥有啥。
想发财想吃饱,就早点打进去。”
“打?
拿啥打?
饿着肚子打仗那不是送死?
你们没听说么?
前几天下大雨水都涨了,粮道被水冲断有粮运不过来。
又有那么多老百姓要吃饭,怕是再过一两天就得断粮了。”
“断粮?”
几个军兵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变化。
自古来吃粮当兵天经地义,若是主将没有粮草拨发,便是再怎么忠心的兵士也不肯为之效死。
何况这些人本就是为名利而投奔,若是当真绝了粮,谁还肯为李渊卖命?
不管他家室怎样显赫,名声又是多好,和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一个老兵道:“这……不至于吧?
李家家大业大,都说是铁打的富贵,还能少了咱们这帮当兵的饭吃?”
另一个老兵小声嘟囔道:“我不管他啥家业富贵,反正就是一句话,没有粮吃,休想让我拼命……”
“军心果然已涣散至此?”军帐内,李渊眉头深锁面色凝重,神情比起当日与鱼俱罗交锋时更为严肃。
天下人提起李渊多知其“仁厚”、“钝重”不计其他。
实则作为有心争霸天下的雄主,又岂会真是个迂腐君子?
这些年间他结交天下世家,又在洛阳、长安广置耳目打探消息,对自军内部更不可能不闻不问。
各路附庸兵马营地内,皆有其安插的耳目哨探,以监视这些兵马动静。
既要防范他们拉队伍逃散,更要防范其中有隋军奸细里应外合。
军中种种议论,都逃不过他的手眼。
然则不管他手段何等高明,都无法凭空变出钱粮。
作为军伍起家的世家门阀,李渊当然知道粮草的重要。
粮为军中胆,若是当真粮草断绝,别说这些附庸人马,就是自己晋阳精锐也照样会一哄而散。
他自出兵以来就一直严格关注粮草消耗,手中始终保持一笔存粮,以免粮草接济不利时军队无法维持。
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几十万张嘴,把他手头的救命粮吃个精光,眼下李渊确实山穷水尽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粮食来喂饱部下。
虽然柳臣等人费尽力气运了些粮草上来,但是比起近百万人的消耗依旧是杯水车薪。
李渊和手下的谋臣这些日子为了军粮绞尽脑汁,却是谁也想不出办法。
裴寂道:“军中无粮不战自乱,军心浮动也是迟早之事。
鼓噪之人可斩,但是军粮却不会凭空而来。
依某之见,只能先把百姓的口粮削减三成以供三军所用。”
李渊道:“如今百姓每日两餐,且只能食粥不能吃饭。
若是再削减三成,便要饿死人了。”
裴寂道:“饿死他们总好过饿死兵将。”
温大雅在旁话:“玄公莫非要把主公的名声也一并饿煞?
阴贼那边就等着我们抛弃百姓,好把消息送去洛阳、江都最好传遍天下。
其中干系,难道玄公想不明白?”
裴寂并没有辩驳,他其实也和温大雅有同样的担心。
他们不在乎这些百姓的死活,可是不能不在乎李渊的好名声。
毕竟李渊打天下最有力的武器并非精兵强将而是四海敬仰的仁名,周公吐脯天下归心,这是李家的根基所在。
若是仁名被毁,于李渊夺取天下霸业的影响远在几万兵将的生死之上。
阴世师用出这种绝户计,目的就是拼着长安一城尽毁,也不让李渊成就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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