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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北俱芦洲无奇怪(2/3)

市井坊间,无知百姓笑言皇帝老儿家中一定用那金扁担,一顿饭吃好几大盘子馒头,你当时听了,觉得好玩,笑得合不拢嘴,好笑吗?



你知不知道,当时与我们同行的那头绣虎,在旁看你的眼神,就像与你看待那些老百姓,一模一样!”

“一张龙椅,一件龙袍,能吃不成?

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天,真比得上几个馒头?

国师是怎么教你的,天底下,成大事者,必有其牢固根本在不为人知的阴暗处,越与世情常理相契合,就越是风雨吹不动!

国师举例之人是谁?

是那看似一年到头昏昏欲睡的关氏老太爷!

反例是谁,是那看似名垂青史、风光无限的袁曹两家老祖宗!

这样明明白白教给‘坏人如何活得好’的至理,你宋和也敢不上心?

!”

妇人站起身,怒气滔天,“那几本被天下君王秘而不宣的破书,所谓的帝王师书,还有什么藏藏掖掖不敢见人的人君南面术,算个屁!

是那些大道理不好吗?

错了吗?

没有!

好得不能再好了,对得不能再对了!

可你到底明不明白,为何一座宝瓶洲,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皇帝君王,如今剩下几个?

又有几人成了垂拱而治的明君?

就是因为这些坐龙椅的家伙,那点眼界和心性,那点驭人的手腕,根本撑不起那些书上的道理!

绣虎当年传授他的事功学问,哪一句言语,哪一个天大的道理,不是从一件最不起眼的细微小事,开始说起?”

妇人脸色铁青,指着那个大骊年轻皇帝的脸庞,“你今天跟一个贱种比吃苦,觉得自己比他强。

你明天是不是要去跟你哥哥比功劳,也觉得自己更大?

与国师比学问,与叔叔比武学,都觉得你其实不差?

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宋和如此托大?

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的我吗?

被中土陆氏坑害得英年早逝的先帝吗?

还是那个打心底就瞧不起你这个弟子的国师?

!”

宋和也跟着站起身,沉默不语。

没有丝毫愤懑和怨怼,虚心受教。

哪怕他如今已是坐在那张龙椅上的男人。

妇人哀叹一声,颓然坐回椅子,望着那个迟迟不愿落座的儿子,她眼神幽怨,“和儿,是不是觉得娘亲很烦人?”

宋和这才坐下,轻声笑道:“如果不是担心朝野非议,我都想让娘亲垂帘听政,过过瘾,如此一来,娘亲就可以在青史上多留些笔墨。”

妇人气笑道:“胡闹!”

宋和,宋睦,和和睦睦,家和万事兴。

市井门户,帝王之家,门槛高低,天壤之别,可道理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只不过当年妇人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舍一留一,将犹在襁褓中的一个儿子,为了宋氏国祚,不得不送去那座骊珠洞天,“病夭”之后,在宗人府谱牒上,便勾掉了那个名字本该是宋和的“宋睦”,而次子,不但得以留在京城,还得了宋和这个名字,以及长子的身份。

这才有了后来的泥瓶巷宋集薪,有了宋煜章的离京以及担任窑务督造官,功成之后,返京去礼部述职,再返回,最终被妇人身边的那位卢氏降将,亲手割走头颅,装入匣中送去先帝眼前,先帝在御书房独处一宿,翻阅一份档案到天明,再后来,就下了一道圣旨,让礼部着手敕封宋煜章为落魄山的新山神,而祠庙内的神像,只有头颅鎏金,最后龙泉郡山上山下,便又有了“金首山神”的称呼。

负责编纂玉牒、掌管大骊宋氏宗室名录的宗人府,在二十多年前,死了几位老人,在二十年后,就在去年和今年,又死了一拨,都是“老死”的。

只不过当年是先帝的旨意,不得不死,之后这次,则是这帮活腻歪了的老骨头们,自己求死的,竟然豪赌押注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想要翻案,争一个“长幼”身份。

宋和告辞离去。

妇人独自饮茶。

她心情复杂。

宋集薪也好,“宋睦”也罢,到底是她的亲生骨肉,怎会没有感情。

当年她抱着襁褓中的长子,凝视着粉嫩可爱的儿子,她满脸泪水,呢喃道:“谁让你是哥哥呢,谁让你生在大骊宋氏呢?

谁让你摊上了我们这一对狠心的爹娘呢?”

当时先帝就在场,却没有半点恼火。

这么多年来,她在那次不惜逾越雷池,也要偷看秘档,结果被先帝训斥后,她就彻底死心了,就当那个儿子已经死了。

到最后,心中愧疚越多,她就越怕面对宋集薪,怕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情。

更怕将来哪天,连累了养在身边的“唯一儿子”,到最后沦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个曾经当了很多年窑务督造官的宋煜章,本来是有机会,可以不用死的,退一步说,至少可以死得晚一些,而且更加风光些,例如按照先帝最早的安排,宋煜章会先在礼部过渡几年,然后转去清贵无权的清水衙门当差,品秩肯定不低,六部堂官在内的大九卿,不用想,先帝肯定不会给他,但是小九卿注定是囊中之物,例如太常寺卿,或是鸿胪寺和左右春坊庶子,相当于圈禁起来,享福个十几二十年,死后得个名次靠前的美谥,也算是大骊宋氏厚待功臣了。

要知道宋煜章从头到尾由他经手的加盖廊桥一事,那里可埋着大骊宋氏最大的丑闻,一旦泄露,被观湖书院抓住把柄,甚至会影响到大骊吞并宝瓶洲的格局。

所以说先帝对宋煜章,可谓已经足够仁慈宽厚。

可千不该万不该,在骊珠洞天小镇那边,都已经有了宋集薪是他这个督造官老爷私生子的传闻,闹得人尽皆知,宋煜章还不知收敛,不懂隐藏情绪,竟敢对宋集薪流露出类似父子的情感迹象,宋煜章最该死的,是宋集薪在内心深处,似乎对这位督造官,怨恨之余,的的确确,希望宋煜章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在秘档上,点点滴滴,记载得一清二楚,然后宋煜章在以礼部官员重返龙泉郡后,依旧死不悔改,不死还能如何?

所以即便是宋煜章死了,先帝还是不打算放过这个触犯逆鳞的骨鲠忠臣,任由她割走头颅带回京城,再将其敕封为落魄山山神,一尊金首山神,沦为整个新北岳地界的笑谈。

哪怕先帝已经走了。

妇人对这个雄才伟略却中年早逝的男人,还是心存畏惧。

她很爱他,对他充满了崇拜和仰慕。

但是他死得不早不晚,刚刚好,她其实很开心。

有些女子,情爱一物,是烧菜的佐料,有了是最好,可没有,不打紧,总有从别处找补回来的事物。

————

那位先前将一座神仙廊桥收入袖中的白衣老仙师,抚须笑道:“想来咱们这位太后又开始教子了。”

许弱笑而无言。

大骊渡船掉头南归,骸骨滩渡船继续北上。

老者转头瞥了眼北方,轻声道:“怎么挑了董水井,而不是此人?”

许弱笑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老者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以为然。

许弱双手分别按住横放身后的剑柄剑首,意态闲适,眺望远方的大地山河。

渡船之下的宝瓶洲北方此处,江源如帚,分散甚阔。

老人是墨家主脉押注大骊后,在宝瓶洲的话事人。

他与许弱和那个“老木匠”关系一直不错,只不过当年后者争墨家巨子落败,搬离中土神洲,最后选中了大骊宋氏。

当时与他们这一脉墨家一起的,还有阴阳家陆氏的旁支,双方一拍即合,开始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打造那座足可镇杀仙人境修士的仿制白玉京。

不但如此,那位阴阳家大修士还有更加隐蔽的阴毒手段,蛊惑大骊先帝违反儒家礼制,擅自修行跻身中五境,一旦皇帝破境,就会保持灵智的同时,又可以秘密沦为牵线傀儡,而且一身境界会荡然无存,等于重返一介凡俗夫子之身,到时候当时还在大骊京城的山崖书院也好,远在宝瓶洲中部的观湖书院也罢,便是察觉出端倪,也无迹可寻,这等仙家大手笔,确实只有底蕴深厚的阴阳家陆氏,可以想得出,做得到。

关于此事,连那个姓栾的“老木匠”都被蒙蔽,哪怕朝夕相处,仍是毫无察觉,不得不说那位陆家旁支修士的心思缜密,当然还有大骊先帝的城府深沉了。

国师崔瀺和齐静春的山崖书院,都是在这两脉之后,才选择大骊宋氏,至于这崔瀺和齐静春两位文圣弟子在辅佐和治学之余,这对早已反目成仇却又当了邻居的师兄弟,真正的各自所求,就不好说了。

最后那个阿良一来。

彻底改变了大骊和整个宝瓶洲的格局。

阿良的一剑之后,倾尽半国之力打造出来的仿白玉京运转不灵,数十年内再也无法动用剑阵杀敌于万里之外,大骊宋氏损失惨重,伤了元气,不过因祸得福,那位秘密莅临骊珠洞天的掌教陆沉,似乎便懒得与大骊计较了,从来到浩然天下,再到返回青冥天下,都没有出手销毁大骊那栋白玉京,陆沉的手下留情,至今还是一件让许多高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若是陆沉因此出手,哪怕是迁怒大骊王朝,有些过激之举,中土文庙的副教主和陪祀圣人们,都不太会阻拦。

之后就是大骊铁骑加速南下。

打造仿白玉京,消耗了大骊宋氏的半国之力。

此外,大骊一直通过某个秘密渠道的神仙钱来源,以及与人赊账,让栾巨子和墨家机关师打造了足足八座“山岳”渡船。

可以说,只要大骊南下之势受阻不畅,在某地被阻滞不前,只需要再拖上个三五年,哪怕大骊铁骑战力受损不大,大骊宋氏自己就支撑不下去。

所以说,朱荧王朝当时拼着玉石俱焚,也要拦下大骊铁骑,绝非意气用事,而那些周边藩属国的拼死抵御,用动辄数万十数万的兵力去消耗大骊铁骑,幕后自然同样有高人指点和运作,不然大势之下,明明双方战力悬殊,沙场上是注定要输得惨烈,谁还愿意白白送死?

这位墨家老修士以往对崔瀺,早年观感极差,总觉得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太虚了,与白帝城城主下出过彩云谱又如何?

文圣昔年收徒又如何,十二境修为又如何,单枪匹马,既无背景,也无山头,何况在中土神洲,他崔瀺依旧不算最拔尖的那一小撮人。

被逐出文圣所在文脉,卷铺盖滚回家乡宝瓶洲后,又能多大的作为?

但是当许弱说服墨家主脉如今的巨子后,他们真正来到了宝瓶洲这偏居一隅的蛮夷之地,才开始一点一点认识到崔瀺的厉害。

去年在大骊铁骑被朱荧王朝阻挡在国门之外的险峻关头,大概是为了安抚人心,大骊南下的汹涌大势当中,一直不太喜欢露面的崔瀺,总算拉着一些老头子,坐下来开诚布公,好好聊了一次,不是聊什么大骊必然成功、以及成功之后的如何瓜分利益,崔瀺只聊了接下来十年之内,大骊铁骑的每一个推进步骤,几乎具体到了每一年大骊三支铁骑,分别与谁交手、在何地作战,双方战损如何,与之对应的大骊国库状况,等等,皆是细到不能再细的“小事”,然后再是观湖书院、真武山和风雪庙这些宝瓶洲的山巅势力,各自态度在不同阶段,会有什么细微变化,以及神诰宗祁真会在何时入局,终于愿意见一见大骊使节,之后崔瀺连大骊未来新版图上的死灰复燃,与大骊驻军的反复拉锯,导火索因何而起,又该如何收场,大骊在此期间的得失,一一阐述,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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