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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老先生坐而论道(2/3)

崔瀺看着老人熟悉的笑容,看着聚精会神板着脸的小姑娘,冷哼一声。

不愧是齐静春的先生和齐静春的得意弟子,薪火相传,一脉相承,就连授业的氛围,都一个德行!

老秀才难住了小姑娘后,转头望向眼神清澈的陈平安,“我以往做学问想难题,喜欢先往坏处设想,今天也不例外,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句话本身没有太大问题,但是世间许多自作聪明之人,喜欢摆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只谈可怜之处,故意略过了可恨之处。”

“有些人则纯粹是滥施慈悲心和恻隐之心,加上‘可恨之处’并未施加于自身,故而没有那么多切肤之痛,反而喜欢指手画脚,袖手旁观,要人一味宽容。

陈平安,你觉得问题的根源出在哪里?

要知道我所说的这些人,很多读过书,学问不小,说不得还有人是清谈高手。

陈平安,你有什么想法吗?

随便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陈平安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没什么想说的。”

崔瀺已经顾不上陈平安的回答是什么,开始默默推演,思考为何老头子要说这些。

老秀才看了眼左右李宝瓶和崔瀺,缓缓道:“是非功过有人心,善恶斤两问阎王。

为何有此说?

因为每个人的道德修养、成长经历、眼界阅历都会不同,人心起伏不定,有几人敢自称自己的良心,最为中正平和?”

“于是法家就取了一个捷径门路,将道德礼仪拉到最低的一条线,在这里,只有这么高,不能再低了。”

老人说到这里,伸出一只手,在桌面以下划出一条线来。

“当然这些律法,如我先前所说,存在着‘恶法’的可能性,在这里,我不做衍生开展,否则三天三夜都很难讲完。

所以归根结底,法律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律法无人执行,更是死得不能再死,故而仍是要往上去求解。”

说到这里,老秀才又伸出手,往屋顶指了指。

老人转头望着崔瀺,“知道为什么当时你提出那个问题,我回答得那么快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瀺愤愤道:“因为你更喜欢也更器重齐静春,觉得我崔瀺的学问,都是垃圾篓里的废纸团,要你这位文圣大人揉开摊平了,都嫌弃脏手!”

老人摇头道:“因为你那个问题,我在你之前,就已经思考了很多年。

当时不管我如何推演,只有一个结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洪水泛滥,到头来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不但治标不治本,而且你在学问地基不够坚实的前提上,这门初衷极好的学问,反而会有大问题。

如一栋高楼大厦,你建造得越高大越华美,一旦地基不稳,大风一吹便坍塌,伤人害人更多。”

崔瀺愣在当场,可仍然有些不服气。

老人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们要知道,我们儒家道统是有病症的,并非尽善尽美,那么多规矩,随着世间的推移,并非能够一劳永逸,万世不易。

这也正常,若是道理都是最早之人,说得最对最好,后人怎么办?

求学为什么?”

“至圣先师给出的法子,最笼统也最醇正,所以温和且裨益,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食补,但是食补的前提,是建立在所有人都吃‘儒家’这份粮食,对不对?”

“但是有些时候,就像一个人,随着身体机能的衰减,或是风吹日晒的关系,就会有生病的时候,食补既无法立竿见影,又无法救命治人。

这就需要药补。”

“但是用药三分毒,需要慎之又慎。

远古圣人尚且只敢在尝百草之后,才敢说哪些草木是药,哪些是毒。”

“你崔瀺这种急性子,当真愿意花这份心思?

你的师弟齐静春早就提醒过你很多次,你崔瀺太聪明了,心比天高,从来不喜欢在低处做功夫,这怎么行?

你要是孩子打闹,只想做个书院山主学宫大祭酒,那么你开凿出来的河道,哪怕堤坝事实上千疮百孔,到最后洪水决堤,有人救得了。

但是你的学问,一旦在儒家道统成为主流,出了问题,谁来救?

我?

还是礼圣,还是至圣先师?

就算这几位出手相救,可你崔瀺又如何确定,到时候释道两教的圣人,不添乱?

不将这座浩然天下,变成推广他们两教教义的天下?”

崔瀺犹然不愿服输。

老秀才有些疲惫,“你这门事功学问,虽是我更早想到,但是你潜心其中,之后比我想得更远一些。

最后我也有所意动,觉得是不是可以试一试,所以那场躲在台面下的真正‘三四之争’,是在中土神洲的两大王朝,各自推广‘礼乐’与‘事功’,然后看六十年之后,各自胜负优劣,当然,结局如何,天下皆知,是我输了,所以不得不自囚于功德林。”

崔瀺满脸匪夷所思,突然站起时,“你骗人!”

老人淡然道:“又忘了?

与人辩论争执,自己的心态要中正平和,不可意气用事。”

崔瀺失魂落魄地颓然坐回凳子,喃喃道:“你怎么可能会赌这个,我怎么可能会输……”

老秀才转头望向院子那边,“注意啊,千万千万别不当回事啊。”

高大女子慵懒回答:“知道啦。”

老秀才这才喝了一大口酒,自嘲道:“借酒浇愁也是,酒壮怂人胆更是啊。”

老秀才放下酒壶,正了正衣襟,缓缓道:“礼圣在我们这座正气天下,写满了两个字。

崔瀺,作何解?”

崔瀺根本就是下意识回答道:“秩序!”

脱口而出之后,崔瀺就充满懊恼后悔。

老人神情肃穆庄重,点头沉声道:“对,礼仪规矩,即是秩序。

我儒家道统之内的第二圣人,礼圣,他追求的是一个秩序,世间万物井然有序,规规矩矩,这些规矩都是礼圣千辛万苦从大道那边,一横一竖一条一条‘抢回来’的,这才搭建起一座他老人家自嘲的‘破茅庐’,为苍生百姓遮挡风雨,茅庐很大,大到几乎所有人穷其一生,学问的最深处,都走不到墙壁那边,大到所有修行之人的修为再高,都碰不到屋顶。

所以这就是众生的自由和安稳。”

崔瀺冷笑道:“那齐静春呢,他的学问就碰到了屋顶,阿良呢,他的修为就撞到了墙壁,这个时候该如何是好?

这些人该怎么办?

这些人间的天之骄子,凭什么不可以走出自己的道路,打开那扇礼圣老爷打造的屋门,去往别处另外建造一栋崭新的茅庐?

!”

说到这里,崔瀺下意识伸手指向这间屋子的房门。

白衣少年此时此刻,满脸锋芒,气势逼人。

由此可见,崔瀺已经不由自主地全身心投入其中,甚至有可能不单单是少年崔瀺的想法,同样带着神魂深处最完整崔瀺的潜意识。

老人笑道:“追求你们心中的绝对自由?

可以啊,但是你有什么把握,可以确保你们最后走的是那扇门,而不是一拳打烂了墙壁,一头撞破了屋顶?

使得原本帮你们遮蔽风雨、成长到最后那个高度的这栋茅庐,一下子变得风雨飘摇,四面漏风?”

崔瀺大笑道:“老头子你自己都说是绝对的自由了,还管这些作甚?



你又凭什么决定我们打破旧茅屋后,建造起来的新屋子,不会比之前更广大更稳固?”

老人笑了笑,“哦?

岂不是回到了我的大道原点?

你崔瀺连我的窠臼都不曾打破,还想打破礼圣的秩序?”

崔瀺怒道:“这如何就是人性本恶了?

老头子你胡说八道!”

老人淡然道:“这问题别问我,我对你网开一面,借此神魂完整、千载难逢的机会,问你自己本心去。”

崔瀺呆若木鸡。

最后,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老秀才和陈平安两个人,一老一小,相对而坐。

老人微笑道:“礼圣要秩序,所有人都懂规矩,希望所有人都讲规矩,之后散播学问的游士,当游士成为世族,就有了帝王师学,后来又有了科举,广收寒庶,有教无类,提供了鲤鱼跳龙门的可能性,寒门不再无贵子。

规矩啊,面面俱到,劳心劳力,而且越往后,人心浮动,越吃力不讨好。

人性本恶嘛,吃饱肚子就放下筷子骂娘的人,人世间何其多哉。”

老人抬头望向少年,“所以我呢,如今在找两个字,顺序。”

老人自言自语,“我只想将世间万物万事,捋清楚一个顺序。

比如那可恨可怜,问题症结在何处,就在于礼圣已经教会世人足够多‘可恨’、‘可怜’的判定标准,但是世人却不够懂得一个‘先后之分’。

你连‘可恨’都没有捋清楚,就跑去关心‘可怜’了,怎么行?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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