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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章 试试看(2/3)

她需要在蛮荒某地造就出一处光阴旋流,必须保证出现有两条长河分支。

每一座稳定天地灵气的山上仙府,以及每一座闹哄哄的山下城池,对她这种存在而言,都是一种无形的“墨刑”。

故而越是根深蒂固的山上道场,和那些国势鼎盛的王朝,越是如同她身上的一个个充满脓水的烂疮。

即便有座划地割据屹立万年之久的剑气长城,还有那个十四境的老瞎子,又从蛮荒天下山河版图分去了十万大山,即便如此等同于被切割掉两块大道,只要那个周密不曾从中作梗,早年四座天下,晷刻的前世,本该可以成为最强大的那个存在,甚至有机会抢先一步跻身十五境,彻底夺回天地权柄。

但是因为他们诞生之初、再与天地共存的根本意义,就是一种“必须维持自我的纯粹性”,所以他们天然排斥两座天下的往来。

所以当年哪怕那头被誉为通天老狐的周密,与她保证一事,只要双方合作,就可以保证让她吃掉浩然天下那位“同道”,她就可以壮大和拓宽自身大道。

她对此是心存怀疑的,她还是担心陷入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处境,就像练气士很怕红尘浸染,她更怕两座天下的相持不下。

大概正是因为她的游移不定,不够果断,最终下场,就是先被周密丢到托月山关起来,没有她的出手相助,周密也未能成功吞并浩然天下,选择登天离去,入主远古天庭,而她则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了。

遥想当年,一同去往托月山的路上,那个在她脸颊上刻字的儒衫装束的男人,微笑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道理再简单不过,但是你的本心不信这个,就没办法了,不过相信我,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可惜人与人之间,心性有别,自古不输天地之隔,最难讲通道理,这就是我们与神灵和化外天魔的最大差别所在了。”

周密的离去,掏空了蛮荒天下极多的底蕴,尤其是顶尖战力的折损,影响深远,比如当初的十四旧王座,如今就没能剩下几个。

何况其中刘叉和仰止,还被文庙拘押起来。

真正活着返回蛮荒的大妖,就只剩下搬山老祖朱厌和曳落河新任主人绯妃,其余不是战死,就是被周密吃掉,或者消失无踪。

一人剥削瘦天下,壮大自身肥一人。

这就是早年周密与托月山大祖开诚布公的上中下三策,当下局面,属于蛮荒的下策,却是周密的上策。

如果不是白泽的重返蛮荒,第一时间喊醒白景这拨远古大妖,填补上了一定的空缺,否则浩然天下凭借那几座渡口据点,相信推进速度完全可以用势如破竹来形容。

礼圣脚踩那座符山,一次次伸手挡住蛮荒天下,仿佛是在一次次拨转船头。

因为有礼圣的阻拦去路,蛮荒天下在那条既定轨迹上的冲势渐渐放缓。

礼圣一尊堪称巨大的法相,相较于一座天下而言,就真像是人与一艘楼船的大小比例了。

只说两者身形的悬殊程度,不至于渺小到是什么蚍蜉撼树,或是螳臂当车,可终究还是让旁观者瞧着就心惊胆战。

无论是什么阵营,不由得生出一个共同疑问,果真挡得住?

于玄看得惊心动魄,搭建一栋屋子,木材、砖石定量,其实不谈实用二字,其实大也大得,小也可小。

只是前方那尊礼圣法相,如同一架经过缜密计算、再搭建而成的精密仪器,空间体积过大则不稳固,容易遭受几次冲撞就散架,即便法相可以一次次散而聚拢,可毕竟礼圣的每一次撤退,就会让这艘渡船愈发接近运转有序的浩然天下,法相过小则与蛮荒天下的接触面积不够,虽说极有可能戳破那艘渡船的墙壁,使得蛮荒天下山河破碎无数,但如此一来,就会导致两座天下的大道规矩混淆在一起,继而导致白泽的出手搅局,从而演变成礼圣与白泽的一场大道之争,最终结果,不管两座天下是否“接壤”,自然还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牵一发而动全身,礼圣率先散道,导致至圣先师的散道出现变数,至圣先师的改变,又会影响到三教祖师其余两位的散道,最终就是三教祖师按照预期封禁新远古天庭一事,变数更大。

吕喦叹了口气,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束手束脚的局面,还是周密的谋划,导致礼圣的真正敌人,只有一半是蛮荒,还有一半是礼圣自己创造出来的那套规矩。

否则吕喦曾经在天外,亲眼见识过礼圣的真正巅峰状态,先前那拨隐匿于天外的远古神灵,在披甲者领衔之下,试图进入浩然天下,当时礼圣法相何其大,整座浩然天下小如一颗宝珠,被礼圣单手护住,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天壤之别的局面,就在于礼圣既要阻挡蛮荒天下,又不可牵扯浩然礼制,礼圣就必须等于将自己摘出浩然,此举仅次于散道。

李-希圣已经看出迹象,稍微松了口气,只要白泽不入局,就不是那个最坏的结果。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白泽与那个象征着蛮荒天地大道显化而成的存在,双方是与礼圣合力,在尽量争取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结果。

他伸手指向那座蛮荒天下,与陈平安解释道:“除去礼圣阻挡蛮荒天下的第一下冲击,宛如轻微地震,蛮荒有灵众生都可以意识到不对劲,会有些许晕眩的感觉,但是之后有白泽和那个存在联手布阵,就像为蛮荒天下增加了一层大阵,礼圣之后出手,实则都没有触及蛮荒陆地,出现了一层长达百余里的缓冲地界,对于蛮荒天下来说,撇开那些神识敏锐的山巅大修士,其实就已经察觉不到这份天地异象了。”

陈平安终于明白为何周密要不早不晚,选择此时出手了。

就像先前陈平安在夜航船上偶然遇到元雱三人,当时他们三人的职责,就是配合文庙勘验以及重新制定出光阴、万物重量和长短等标准,一定是文庙那边好不容易制造出了度量衡的初始之物,而且必然是礼圣已经接纳了几条被具象化的根本规则,融入自身大道,蛮荒天下这艘渡船,才开始步入那条天外“青道”。

郑居中站在琉璃阁最高处,默默心算,在他的心湖内,原本有两粒通过将近百条光线牵引的光球,既有笔直一线的最短轨迹,也有划出一个极大圆弧的最远路线,而大妖初升选择的这条天外“青道”,就属于那种很不起眼的路线,路线不远不近,耗时不长不短,产生的惯性不大不小……郑居中瞥了眼陈平安,后者心生感应,点点头。

陈平安心湖内,便显现出一条被郑居中补齐的完整青道轨迹,与此同时,还有一幅蛮荒天下的形势图,地图上有几粒扎眼的光亮,看它们的分布情况,正是浩然天下在蛮荒的聚集地。

与此同时,郑居中也帮助陈平安解开了一个心中谜团,虽说重返浩然后,陈平安一直刻意不去了解蛮荒战况,但是始终觉得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文庙这边再求稳,拥有几处归墟渡口作为据点的浩然天下,在扩张地盘和推进速度上,似乎还是过慢了,甚至可以说慢得就像一个脚步蹒跚的老者,而不是一个披甲执锐的青壮男子,以至于蛮荒天下那边,至今都未出现一场那种大规模的两军战场厮杀。

显然文庙是在秘密布阵。

可能所有的山巅“随军修士”,包括龙虎山大天师赵天籁、火龙真人等所有飞升境修士在内,这些年都在充当……苦力。

难怪当初至圣先师在镇妖楼内,古怪询问陈平安一事,你若是周密,会如何针对礼圣。

得到陈平安的那个答案后,至圣先师好像也没有太过意外。

礼圣踩在脚下的那座符山,山中不计其数的金色符箓,都已经彻底黯淡无光。

一次次伸手抵御蛮荒天下的冲撞,再一点点拨转船头,礼圣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那尊法相的凝练程度,即便有一座符山数百万符箓源源不断的增益,依旧不可避免地渐渐转为疏淡,就像一幅画卷的用笔,由饱蘸墨水的重笔,转为淡墨落笔,最终枯墨。

这艘循着那条青道冲撞向浩然天下的渡船,轨迹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偏移。

礼圣每一次出手,天外就会响起一阵洪钟大吕般的声响,震耳欲聋,一圈圈道气涟漪荡漾在无尽太虚境界中。

只因为涟漪相互间隔实在太短,就连官乙这拨大妖都需要各自调动本命物,用来稳定道心。

胡涂有点幸灾乐祸,啧啧笑道:“可怜小夫子,就只能这么站着挨打吗?

怎么像是铁匠打铁,也太费劲了些。”

遥想当年,那拨书生当中的小夫子,何等意气风发,记得曾经有头资历极老的前辈大妖,还是一位剑修,不知怎么惹到了小夫子,被小夫子单枪匹马找到了前者的老巢,活活打死,当时还有个妖族修士,境界、手段都不差,愣是没一个敢出手帮忙,反而主动退得远远的,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小夫子拎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离开,临走之前,小夫子还与那拨看客撂下三个字,别收尸。

当时看客当中,就有胡涂,还有运气好,在后世捞了个搬山老祖称号的朱厌。

确实没谁敢“收尸”,否则与其说是帮忙收尸,其实无异于捡漏,毕竟一位妖族飞升境巅峰修士真身的残缺尸体,还是一座当之无愧的宝山,能够拿来炼化,除了那具尸体,其实还有蕴藏其中的道意,若是炼化及时,就等于凭空多出一条甚至是数条远古道脉术法。

那条最终化作一条雄伟“山脉”的妖族身躯,直到河畔议事,分割出几座天下,所在地划给了蛮荒天下,才成为一件有主之物。

结果还是被朱厌成功收入手中,再被这位搬山老祖将整条蕴藏一条剑道的山脉炼为一把长剑。

胡涂笑容浓郁几分,“实在没有想到,我们不在的万年之中,蛮荒天下还能冒出个周密。”

可以让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小夫子如此憋屈,痛快痛快,只是旁观,就觉得舒坦。

不过小心起见,胡涂在言语讥讽时还是施展了一手隔绝天地。

胡涂莫名其妙挨了一手肘,瞬间倒飞出去数千里,导致整个鼻子都塌陷下去,胡涂没有丝毫犹豫,根本来不及与那个无名氏道一声谢,身形轰然散作无数股黑烟,而且瞬间散开,就像朝大地撒下一张巨网一般,那些黑烟疯狂涌向蛮荒天下。

一张“符箓”悬停在胡涂原先站立的位置,看高度,刚好是先前胡涂的脖颈附近。

这张符箓没有所谓的符纸,只有一个金光熠熠的“斩”字。

附近几头大妖都知道此符的厉害之处,一旦胡涂这张被符箓砸中,就会扎根于真身当中,尤其是会纠缠胡涂的那个妖族真名。

无名氏收起手中那只酒壶,笑着抱拳,与那位三山九侯先生遥遥致歉道:“一时手痒,恕罪恕罪,看在曾经一起喝酒的份上,别计较了。”

一个斩字,瞬间化作八条笔直的金色长线,最终相互拧转归拢为一根绳索,飞掠返回那位青年修士袖中。

无名氏露出一抹恍惚神色,很早以前,虽然人间大地之上,各族大修士之间也有动辄就分生死的内斗,可大体上,最拔尖的那拨修士,不论是怎样的大道根脚,是如何截然不同的出身,其实各自关系并不紧张,甚至还有一种后世无法想象的轻松氛围,就像离垢,曾经与那拨书生关系融洽,交情相当不差的,如果按照后世的山上算法,离垢都可以算是至圣先师的半个不记名弟子了。

而这个出拳替胡涂挡下一劫的无名氏本身,也与那位祭出斩字符的三山九侯先生,以及落宝滩的那位碧霄洞主,都很熟悉,在远古岁月,与他们,与剑修,多次并肩作战,共同对敌那些巡狩大地、肆意斩杀地仙的神灵。

蛮荒大地之上,山顶那边,少女姿容的晷刻,抬起一只枯瘦的手,轻轻捶打心口。

是浩然天下设置在蛮荒几处的大阵开启了,使得她如有锥心之痛。

白泽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胳膊,晷刻这才眉头舒展几分。

在胡涂即将在蛮荒天下落地而暗自窃喜时,白泽无奈摇头,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那个三山九侯先生。

而胡涂最糊涂的地方,是他尤其不该这么快重返大地,蛮荒天下的土壤,就不是人间的土壤了吗?

刚刚聚拢起数万条黑烟的胡涂,在脚尖即将点地时,这头大妖就敏锐察觉到大事不妙,只差毫厘之差,就立即抬起脚,不曾想周边千里的蛮荒大地,骤然间如水纹浪花般起伏,一下子就将胡涂的脚踝裹挟其中,胡涂叫苦不迭,再次施展出另外一种本命遁法,却还是徒劳无功,好像被一个巨大漩涡扯入其中,更像是被人拖拽着登山而去,下一刻,胡涂就惊骇发现自己来到了那个青年修士身边,他咽了口唾沫,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三山九侯先生神色淡然道:“不与礼圣道个歉?”

胡涂刹那间脸色铁青,还是迅速变换脸色,挤出个笑脸,有模有样与前方的礼圣作揖行礼,“是我乱说话,在这里乖乖与小夫子赔罪了。”

被两位十四境大修士联手针对,这种滋味,可想而知。

白泽抬头望向天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言语,胡涂也该吃一次苦头了。

先前曳落河聚在一起,议事过后,再各自散开,其中竹冠老道士就与胡涂,还有那个老妪,暗中擅自行事,在今年开春时分,联袂走了一趟日坠归墟渡口的边界,自认凭借他们三个的实力,不说横扫那座渡口,还不如来去自如?

结果在去的路上,就商量好了,随便杀掉几十万的浩然山下士卒,好给斐然那拨年轻后辈们看看,只是半路上,竹冠老道士算了一卦,看着那个卦象,其实就已经开始犯嘀咕了,之后又算了两卦,就越来越心情凝重,只是碍于面子,还是陪着胡涂和老妪继续赶路,竹冠老道士毕竟谨慎,就先在半路抓了两个妖族修士,分别是玉璞境和仙人境,先将那个玉璞境作为诱饵抛出去,去负责冲阵,在那个浩然天下中土神洲某个大王朝的驻军所在,还没出手,就被发现踪迹,给当场截杀了。

之后胡涂几个,就让那个仅剩的仙人境妖族,专门去截杀那些浩然斥候和一些小规模骑军,确实小有成效,还杀了数拨蝼蚁一般的所谓随军修士,在竹冠老道士的推衍之下,这个好似牵线傀儡的仙人境妖族,如同刺客,故意隐藏修为和境界,四处流窜袭杀那些驻地位于偏远地带的王朝军伍,专门斩杀那些山下武将和他们身边的随军修士,差不多一个月过后,这个仙人境妖族刚鬼鬼祟祟露头,就被一位身穿绣龙道袍的老真人,在千里之外以两条火龙烹杀得灰都不剩下半点,更麻烦的事情,在于竹冠老道士他们三个,差点陷入一个包围圈,真就只差一点。

竹冠老道士凭借一件半炼远古神兵的预兆显示,果断迅速撤离,果不其然,他们三个前脚刚走,原先隐匿位置,后脚就出现了数位浩然大修士,除了那个据说是来自北俱芦洲的火龙真人,还有一个身穿黄紫法衣的背剑道士,再有两位剑修,以及一位气势惊人的女子武夫。

撇开那拨现身的浩然顶尖高手,老妪还凭借天地灵气的细微涟漪,敏锐发现了正在赶路途中的几股隐藏气息,估计只因为扑了个空,就各自退回去了。

晷刻问道:“三山九侯先生为何这么坚定站在礼圣这边?”

白泽笑道:“其实早些时候,他们两个关系一般,很一般,我还给他们劝过架。”

有些朋友,一见如故,如饮烈酒,比如白泽跟小夫子。

有些交情,却是一壶需要文火慢炖之酒,就是礼圣跟三山九侯先生了。

登天一役结束后,在天下初定、逐渐趋于太平世道的上古岁月,约莫是七八千年前,礼圣曾经做过一个尝试,专门邀请三山九侯先生出山,一起为浩然天下制定“新礼”。

天下事,归根结底,无非是分成了阳间事和阴间事。

显而易见,礼圣与三山九侯先生,就分别负责这两事。

于是就有了后者的立碑昭告阴冥,碑上刻有七个大字,“太平寰宇斩痴顽”。

而陆沉也将那些躲藏在阴冥路上的鬼仙,类似仙簪城大妖乌啼,比喻为“痴顽”之辈。

显然是用来针对天下作祟鬼物、尤其是那些得道鬼仙的,森罗万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可事实上,在那段漫长的远古岁月里,三山九侯先生,与当年那位十豪之一的人间第一位鬼修,关系极好。

甚至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三山九侯先生就是后世所有鬼物阴灵的真正护道者。

郑居中与李-希圣和符箓于玄同时心声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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