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1/2)
是因为前生,那个君非良人、更未曾看顾好我们的孩子的前生,叫我再也不能靠近你了,纵然这一辈子,你是无辜,你自认爱我至此地步,我亦是不可再靠近你了。
我可以不恨你了,你不是过去那个人,但我还是无法忘记过去,更不能代替那个过去的熙儿,与你和解。
这个现世,你如此幸运,不知过往,熙儿亦是忘记了他曾向你发过的怨誓,你们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在熙儿的眼里,你是他最敬仰的大英雄。
就这样,很好了。
慕扶兰茫茫然地想,直到一阵痛感传来。
那痛,来自于被他十指握住的肩。
她的双眼亦是又干又涩,仿佛眼泪就要被这迎面不停吹荡的山风给吹下来了。
她闭目了片刻,待那阵酸涩退去,睁开眼眸。
“你为何还要追我至此?”她问他,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
“你是爱了我,才会做出这样的冒失之举吗?”
男人没有回应她。
他的唇固执地闭着,神色仿佛岩石,惟有眼底布着的道道血丝,慢慢地,愈发红了,犹如在他眼中,结出了一张蛛网。
“你要夺这天下,是因为你渴慕无上的权势,本能驱策。
你孝养你的母亲,是因为她授了你身体发肤,天经地义。
我呢?
你对我为何不能撒手?”
“长庚,”她凝视着他,风中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温柔。
“如果你肯正视你的心,其实你不难想明白的。
如你这般出身经历之人,每走一步,每付出一分,便图回报。
在我这里,你自认已是付出了许多,却不得回报。
你不甘心,求而不得,方入了偏执,不愿罢手。”
“我只问你,你为何恨我,至此地步?”
“我要你说!”
慕扶兰摇头。
“你想错了。
我并没有那么恨你。
这一辈子,从我嫁你开始,这几年间,你的所为,也没有什么大错,能叫我恨你至此地步。
相反,我对你还有几分感激,为你的大度,给了熙儿一个父亲般的对待。
但是长庚,你那夜也听到了我与慕妈妈的话。
当时我对你下的每一个论断,也都是我对你的认定。
倘若把心给了你,把我自己托给你,我就要做好不知何时出于某种缘故要被你舍弃的准备。
你顾得太多了。
这个世上,除了皇位和你的母亲,大约没有什么别的,能叫你尽心尽力。
而我,绝不会把此生再交托给这样一个男子,你明白了吗,这就是我避而远之,千方百计,哪怕自毁清白,亦要与你各行其道的原因。”
“你凭什么对我下如此的论断?”他说,“就算是我偏执不肯罢手,但你自己都说了,我并没有大错。
你凭了自己的臆想,对我下如此的论断也就罢了,竟罪及将来,这于我,公理何在?”
“那么我问你,我和这个皇位之间,你只能选一。
你如何选?”
他仿佛吃了一惊,顿了一顿。
“你怎会有如此荒唐之念?”
“我要你为我,舍了皇位,你做得到吗?”她追问。
“君山有神明,你对着神明发誓,日后,倘若我与你的皇业大计,二者只能从中择一,你必择我而弃皇业,我便追随于你,无怨无悔。”
他张了张嘴,却没有什么声音。
慕扶兰笑了。
“你瞧,你不愿发誓。”她说。
“并不是我故意为难你,而是如果反过来,为了皇位,你需舍弃我的话,你一定会这么做的。”
他望着她,神情晦涩无比。
“要你如此选择,如你所言,确实荒唐。
一个女子和江山,如何相提并论?
何况人人都有难处。
但你记得从前在姑臧时,我对你说过的吗,我的良人,倘他陷入困境,需要我时,我愿为他舍命。
若我有难,我知他亦会尽心尽力,同等对我。
我当日并非是在敷衍你,我是在说真的。
说到底,你我不是同道中人罢了,你何必作茧自缚,自寻烦恼?”
西边的落日,驾着洞庭的浪,沉没在了水面之下。
暮色骤然浓重了,崖头之上,昏鸦围着树顶,一阵聒噪。
“伤好之后,你走吧。
这里不宜你久留。”
她要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挪开。
他的指却僵硬地曲着,仿佛被冰雪冻僵,她无法扳动半分。
她慢慢地抬起视线,望着对面这男子的眼眸。
“长庚,我当日钟情的,是那个为我在此救了小鸟的人。
你自己知道的,你从来都不是他。”
她说完,安静地等待着。
一阵狂风,从远处的湖面涌来,卷上了崖头,吹得她衣裙狂舞。
那双手,指节慢慢地松开,力量仿佛一丝丝地流失而去。
终于,彻底地放开,从她的身上,无力地滑落。
黯淡的暮光里,谢长庚面容青白得犹如一只天黑而出的山魈。
他就这样僵硬地立在那株沉默了千年的老柏之下,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他慢慢地转头,看着她沿着山道而下,背影犹如乘风。
“兰儿……”
就在那背影快要消失在山道的尽头时,他的耳畔传来了一道艰涩无比的嘶哑的呼唤之声。
起初他以为是幻听,很快意识到,这是自己喉下所发的声音。
前方那道倩影,并没有停留,继续朝前而去,加快了脚步。
他下意识地迈步,朝前追去,才追了几步,又颓然地停了下来。
最后他闭上了嘴,紧紧地抿着唇角,石桩一般地立在树下,直到天暗了下去,这座山头,被彻底地笼罩在了昏暗的夜色之中。
……
慕扶兰被随从告知,谢长庚于深夜时分,独自驾舟而去。
第二天的清早,洞庭水的东边,连接起了拂晓的银河,慕扶兰乘舟归城。
这是她之后的三年当中,最后一次君山之行。
后来她再也没有踏上君山一步。
在她离开后没过多久,伴着次年初春的惊雷,天上劈下了一道闪电,将崖头的那株千年老柏给劈倒了,连根拔起,老树亦被雷火烧毁,成了一段枯木。
被民众视为神木的君山老柏,竟被天雷焚毁,这个消息,在一段相当长的时日里,令民众很是惊慌,唯恐长沙国要遭什么灾祸了。
好在外头虽然乱哄哄的,城头变换大王旗,但长沙国却平平安安,摄政翁主虽是女子,却宽严相济,奖惩分明,将长沙国治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逊慕氏先王,民众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了下来。
王兄三周年祭。
按照慕氏王族百年传统,于宗庙拜祭过后,还要到君山大帝殿去祭祀大帝,以求赐福。
这一日,是那夜之后,时隔三年,慕扶兰再一次地上了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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