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老将(1/3)
水炉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将热浪一波波送进金山道大总管行辕正堂。
窗外白雪飘飘,行辕正堂内,却暖如初夏。
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手捧着一盏清茶,优哉游哉地站在琉璃窗前看外边的雪景。
(注:郭元振,名震,字元振。
唐代著名外交家,诗人。)
茶叶从申洲特地运过来的,水里边还添加了来自大食、天竺和西域本地的香料,喝在嘴中,有一种醇厚且雅正的味道。
水炉子则是长安城今年秋天才出现的新款,比春天时的旧款做得更大,也更精致,低调中透着奢华。
(注:申洲,即信阳。
中国古代茶叶产地之一)
琉璃窗,却不是来自长安,而是距离疏勒更近的波斯。
驻扎在葱岭对面的大食将军马哈麻得,尊敬郭元振的学识与德行,在去年他过生日之时,特地派遣工匠带着琉璃过来,为他打造了这扇价值万金的拼花窗。
虽然从今年初开始,琉璃价格一落千丈,但能让敌国将领记住生日并且尊敬如厮,据郭元振所知,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三国时代的羊祜。
(注:羊祜,古代名将,君子。
他去世时,敌国举哀。)
郭元振是个儒将,喜欢纵横捭阖,远胜过冲锋陷阵。
但是,由文转武以来,他的战功,却丝毫不比那些喜欢冲锋陷阵的家伙少。
当年出镇凉州,他利用吐蕃与突厥互相忌惮,未放一矢,就将凉州南北疆界,各扩展的七百多里。
而他任满离开之时,甘凉两地的各族百姓争相骑马相送,道路为之断绝三日。
在检校安西都护期间,他曾经多次亲自前往突骑施酋长乌质勒的大帐,与后者把盏言欢。
一手促成了乌质勒率领突骑施各部,重新归附大唐,并且遣两子入长安为质。
吐蕃人试图北上安西,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乌质勒的支持,“劝”得对方主动放弃。
而大食人对西域的蚕食,更是因为他的到来,止步于葱岭。
虽然自从乌质勒病故后,突骑施人在娑葛的带领下,夺取了大唐的碎叶城,并且多次挑起事端。
但是,郭元振却坚信,局势还在自己掌控之中。
突骑施十姓加上突厥四姓,总计不过二十几万人,根本不足以建立一个国家。
并且突厥可汗黙啜和高原上的吐蕃太后,也不能容忍安西出现一个新的国家。
所以,只要大唐朝廷能暂时忍下一口气,摆在娑葛面前只有两条路,迷途知返或者自取灭亡。
在郭元振看来,招抚娑葛,大唐所付出的代价,与战火连绵将西域打成一锅粥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西域各族慕强而凌弱,只要娑葛能保持目前的军力,即便大唐不封他为十四姓可汗,各部也会唯他马首是瞻。
而右威卫将军周以悌的西域经略职位,原本就是靠贿赂宗楚客得来的,此人上任之初就逼反了娑葛,早就该削职下狱,严惩不贷。
用此人的脑袋平息娑葛的怒火,简直就是废物利用。
至于娑葛所占据的碎叶,姑墨等城,娑葛本人都重新效忠于大唐了,他占据的土地和城池,还能不算回归了大唐么?
而突厥可汗黙啜现在给娑葛多大支持,当娑葛重新归附大唐之后,他就会有多愤怒。
届时,突厥与突骑施交战,乃是必然。
大唐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就能看到突骑施和突厥两败俱伤!
“父帅,葭芦馆的突厥兵马退了,退了!”一个年青的声音忽然在窗外响了起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目光透过不算太明澈的拼花琉璃窗,郭元振看到了自家唯一的儿子,金山道大总管府折冲都尉郭鸿,快速从辕门口冲向正堂。
郭鸿文武双全,骁勇善战,且待人赤诚。
但是,郭元振却对这个儿子很不满意。
“文武双全,骁勇善战、待人赤诚”这些优点,做一个折冲都尉足够了,想要继承他的衣钵,让河北郭氏家族的富贵继续保持下去,或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差得太远,太远。
以大唐当下的疲弱,一位文武双全,骁勇善战、待人赤诚的将军,最容易战死沙场。
而战死的将军,也最容易成为上司和同僚们争相推卸责任的对象。
倒是作战不够勇敢,才能平庸,且喜欢偷奸耍滑的家伙,更容易在官场中生存。
只要生存的时间足够长,论资排辈,也能够稳步升到同平章门下三品。
“父帅,父帅,葭芦馆的突骑施兵马退了,退了!”年轻人腿脚快,转眼间,郭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大总管行辕正堂之内。
对着自家父亲的背影,他继续高声报喜。
“老夫听到了!
突骑施兵马不擅长久战,盘踞在葭芦馆小一个月,都没从我军头上捞到任何便宜。
再不退兵,难道他们准备冻死那个土堡里么?”不满意儿子的大惊小怪,郭元振缓缓扭过头,瞪圆了眼睛反问。
“不,不是!”被自家父亲的积威吓得后退半步,郭鸿红着脸连连摆手,“父帅容禀,据斥候说,葭芦馆的突骑施兵马,不是整军撤退,而是散了架子,各奔东西了!”
“散了架子?”郭元振眉头皱得更紧,狐疑的神色瞬间写了满脸。
“斥候呢?
他可查探清楚了?
双方根本未曾交战,突骑施兵马怎么会自行散了架子?”
“我已经派斥候带着亲兵出去抓俘虏了,如果能抓到,就可查明缘由。”郭鸿想都不想,兴奋地连连挥舞手臂,“父帅,如果情况属实,末将请缨,率部尾随追击!”
“大总管,末将愿陪少将军同行!”
“大总管,末将愿率部追杀敌军!”
“大总管,末将熟悉周围地形……”
……
行辕正堂门口,陆续冲进来几名年青的将领。
一个个插手肃立,迫不及待。
被五千突骑施兵马,堵在疏勒城中将近一个月不敢露头,大伙的肚子都快憋炸了。
此刻敌军不战而溃,如果大伙不趁机砍他七八百只首级回来,怎么对得起平素领得那份军饷?
!
然而,金山道大总管郭元振,却持重得一如既往。
缓缓扫了大伙两眼,果断摇头:“小心有诈!
遮孥用兵素来阴险,我军一个月来闭门不战,其极有可能佯装退兵,吸引我军出城追赶,然后再掉转头,杀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郭鸿和几位年轻将领楞了楞,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金山军将近一万五,城外的敌军却一共才五千人。
即便遮孥使诈,五千人埋伏一万人,也有心无力。
更何况,这五千敌军之中,还有一大半儿,是娑葛和遮孥兄弟俩从突骑施各部强行征发来的牧民,战斗力低下不说,也很难做到令行禁止。
带着他们先诈败再掉头反击,难度远超过了寒冬腊月翻越天山!
然而,作为部将和儿子,他们却不能指责郭元振没常识。
事实上,大总管郭元振非但熟读兵书,领军经验也极为吩咐。
他的很多决断,以前很多人私下里都表示过不敢苟同。
但事情过去之后,大伙却往往愕然发现,大总管的决策才是最英明的,只是当初无法将原因对大伙明说而已。
“报,大总管,遮孥兵败被擒!
葭芦馆的突骑施兵马不战自溃!”就在大伙进退两难之际,行辕门口,又传来一声兴奋的喊叫声。
紧跟着,果毅都尉荀立顶着一脑袋白雪,狂奔而入,“大总管,被突骑施人抓去做通译的汉商李长乐逃回来来报信,说突骑施人是被吓跑的。
娑葛的弟弟遮孥,前几天离了营寨去截杀什么人,结果被对方生擒活捉。”
“什么?”郭元振大惊失色,然而在他的声音里,却没有半点儿喜悦。
“汉商在哪?
把他给老夫带进来!”
“是!”想不明白,明明是好消息从天而降,自家大总管为何反倒满脸不悦。
果毅都尉荀立迟疑着行了个礼,匆匆退下。
不多时,此人又领着一名蓝眼睛汉商,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再度向郭元振汇报突骑施兵马主动退走的详细原因。
而郭鸿派出去的亲兵们,也几乎跟他前后脚,用绳子拖着几名被突骑施人主动遗弃的老弱牧民回来缴令。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