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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风波定(上)(1/3)

纱窗隔断的日光只留下淡漠的痕迹,遥远天边的云霞却有炫目的光亮。

皇帝捻着一个新橙揉搓着:“糊涂也好,僭越也好,朕怎会容他肆意置喙朕的家事国事,又这般广布党羽,群起进言!

这朝廷是朕的,可不是张廷玉的。

于是张廷玉便奏告朕,以年老上奏请求告老还乡。

折子里有这么一句话,说“以世宗遗诏许配享太庙,乞上一言为券”。”

如懿微微变色:“怎么?

张廷玉还怕皇上不许他已经答允的事情,一定要皇上有所保证么?

这实在是太无礼了。

这么看,他这请求告老还乡的折子,竟有几分试探皇上的意思了。”

皇帝接过意欢递来的橙子吃了一片,缓缓道:“他要试探,朕便成全。

只要他安安分分的从朕眼前走开,朕便许他一个安稳到老。

朕已让军机大臣汪由敦拟好了折子来看,明日就可发出去了。”

如懿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她迟疑片刻,还是道:“皇上,臣妾有一事不得不禀告,只要皇上听了不要气急忧心。”

皇帝瞟她一眼,淡淡道:“你说便是了。”

如懿宁静而柔和,含有难得的凝重,和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虑,她见皇帝脸色松动了些许,才敢婉声劝道:“皇上,永璜的福晋伊拉里氏来回禀,开春之后,永璜身上就很不好,一日不如一日。

请皇上若得空,一定要去瞧一瞧。”

皇帝的侧脸棱角分明,平静而至淡漠:“永璜的病情朕也略知一二。

无非是他自己心思重,又都是有些不该有的心思。

朕已经让最好的太医去瞧了,也吩咐下去,永璜每日要吃山参吊精神,只要他吃得下,便是十斤,朕这个做阿玛的,也给得起。

只求他心思安分些,别再做些无妄之念。”

如懿听皇帝口气,仍是对永璜昔年欲为太子之心十分介怀:“那臣妾可否去看望,也好稍稍宽慰……”

皇帝摆手道:“罢了。

如今你是皇贵妃,身份贵重。

你一去,不知道永璜又要动什么心思。

永璜有他养母纯贵妃探视,你便少去这是非之地。”

如懿只得起身应允。

正好李玉进来,道:“皇上,张廷玉大人求见。”

皇帝不悦道:“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李玉道:“张廷玉大人喜滋滋的,说知道皇上下旨许他配享太庙,所以特来谢恩。”

这一来,不仅皇帝,连如懿和意欢都变了脸色。

皇帝径自起身。

走到书房翻了翻奏折,阒然变色:“朕的奏折刚批复完不久,尚未发出,张廷玉怎么会知道?”他横一眼李玉,带了一抹厉色:“李玉!”

李玉吓得忙跪下:“皇上,奴才不敢!”

如懿忙道:“皇上,李玉不敢。

内监不得干政,他不敢看皇上的折子。”

“那么,便只有汪由敦了!”皇帝的脸色极难看,“是了。

汪由敦出自张廷玉门下,定是他提前给张廷玉透了风,真是大胆!

竟敢擅自透露朕的旨意,到底在汪由敦心里,朕是皇帝还是张廷玉是皇帝?

朕为天下主,而今在朝大臣因师生而成门户党羽,怎可姑息?”

意欢冷冷道:“皇上自然是皇上,可他这个门生竟忘了天地君亲师,反而将师长凌驾于君主之上,实在是不该!”

皇帝沉下脸:“张廷玉既然来了,朕就见见他。

李玉,去传!”

李玉忙不迭去了。

如懿与意欢不敢在侧,便也告退离开,才出殿门,便见张廷玉满脸喜色侯在殿外。

张廷玉行礼道:“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舒妃娘娘万福金安。”

如懿与意欢微微欠身,看他踌躇满志入内。

意欢不屑:“自作聪明才自取其辱呢!

他以为扶持了一位富察氏的皇后,难不成以后每一位皇后都出自富察氏么?”

如懿悄然一笑:“内外互为援引,一直是后宫与前朝的生存之道。

张廷玉即便为三朝老臣,也不能免俗。

只是皇上心性极强,岂是轻易可以左右的?”

意欢笑道:“他越是举荐旁人,越是成全了姐姐呢。

我便先恭喜姐姐了。”

果然,皇帝勃然大怒,斥责张廷玉道:“太庙配享的都是些功勋卓越的元老,你张廷玉何德何能,有何功绩,可以和那些元老大臣比肩?

鄂尔泰还算有平定苗疆的功劳,你张廷玉所擅长的,不过是谨慎自将,传写谕旨,竟也狂妄自大如此?”

一席话骂的张廷玉冷汗淋淋,皇帝犹不解气,下令革去张廷玉的伯爵之位,只以大学士衔告老还乡,又下诏解除汪由敦协办大学士和刑部尚书之职,仍旧让他在行不任上恕罪。

自此,再无人敢随意置喙立后之事了。

这一日秋高气爽,明朗天光在紫禁城中无遮无拦的流动,宛如潺潺的河水。

静静停滞的凝云,自由盘旋的飞鸟,连绵如重山的殿脊,沉寂的宫阙掩映了平日的喧嚣,让人心意闲闲。

如懿闲来无事,便往储秀宫看意欢。

如懿才扶着侍女的手进了殿中,便禁不住笑道:“从前进来,你的殿中草药气味最重,如今到淡了许多,只闻得花香清淡了。”

意欢正捧了一束新折的玉色百合插瓶,莲青色的花袖下露出素白的十指尖尖,纤长的深碧色花叶垂在她三寸阔袖上,那袖口滚了三层云霞缎的暗纹边,上头绣着星星点点的橘花,显得分外明艳。

意欢的身形高挑,身影最是纤细瘦美,一枚白玉鎏金蝴蝶压发扣在燕尾之上,垂落细长的碎银流苏,被风徐徐浮动,更添了几分难得的柔美。

意欢笑盈盈睇她一眼,侧身让如懿坐下,轻轻嘘了一声:“去岁听了皇贵妃的话,如今是想开了。

皇上照例还是赏了坐胎药,嫔妃们也都自己找了方子喝。

其实有什么呢,我如今也是有一遭没一遭的,惦记着就喝了,没惦记着也便罢了。”

如懿笑道:“你自己想的开便罢了。

我如今也不大喝了,左右到了这个年纪了,有没有子嗣都看天意吧。”

意欢笑意幽妍:“是啊,心思都在那上头,成日里夜不快活。

倒不如闲下来侍弄侍弄花草,心里也清净些。”

画眉和云雀在廊下啼啭,一唱一和,啼破金屋无人的静寂。

如懿笑道:“皇上喜欢在圆明园养这些鸟雀,你也喜欢。”她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伸手刮着意欢的脸颊道:“只是皇上这样宠爱你,前两日内务府新绣的一床满绣合欢鸳鸯连珠帐页独赏了你,可算是娇眠锦衾里,辗转双鸳鸯。

既有了鸳鸯,你还要别的鸟儿做什么?”

意欢面颊一红,啐了一口道:“这也是皇贵妃说的话?

没半点儿尊重!”她忽然定了乌澄的双眸,盯着如懿道:“皇贵妃这般说,可是拈我的酸呢。”

意欢的话,五分玩笑,五分认真。

如懿心头微微一颤,这清光悠长之中,因了她的猝然一问,触动一时情肠。

她不愿去思索,由着性子道:“若说不拈酸。

都是女子心肠,难免有时小气。

况你初承恩宠的那些日子,也是我最受苦的日子,这样想起来,我能不心酸?

只是自你我相识,总觉得心性投契,且在宫里久了,方知寻常人家的拈酸吃醋到了这里竟也是多余,徒增烦恼而已。”

仿若一滴清澈的雨水无意颤起铺满澄阳的湖面,漾起金色的涟漪点点。

意欢清冽的眸光微有痴怔:“姐姐说的话,也是我的心思。

皇上纵然疼我,但见他宠幸别人,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便是对姐姐,有几次也是忍不住。

可日子长了,才觉这心思除了磋磨自己受苦,也无旁用。

所以我才养这些鸟儿花儿,散散闲心,且在宫里,说话做事都不得不逼着自己小心。

有时侯不能对着人说的话,不如对着这些鸟儿说说,也当解了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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