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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第二页 千机(5/10)

这便是一个人与一头熊相识的经过。

作为宠物,它被安置在承乾宫后苑的花房里,这里是四阿哥的天堂,他将所有的玩具,还有他钟爱的蛐蛐儿与弹弓,都藏在了这间别致的屋子里,还煞有介事地在屋门口挂了个“四阿哥专用”的牌子,不许任何人进去。

这孩子很喜欢跟它讲话,什么都说,连被他皇阿玛打了几下手心,今天吃饭被烫了舌-头也要说,那架势就像出了这间花房,便没有了说话的自由似的。

而当它跟他说“我不吃肉,只吃土”时,这小阿哥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捂住嘴,半晌都没敢眨眼睛。

        其实它不饿,吃一次土,能管大半年呢。

它只是看不得那张为自己真诚焦虑的笑脸,他拿了各种美食过来,可它什么都不吃。

“你……你会说话?

!”

对,它不但会说话,还会做很多东西。

它觉得这是天生的技巧,世上任何东西都难不住它,做布偶、做衣裳、做弓箭,如果时间允许,它觉得自己能造出一座皇宫。

他们的相识,成了彼此生命里最大的意外与惊喜。

他问它有没有名字,它摇头。

小阿哥皱眉想了半天,说:“那我叫你千耳吧?

你身上这么多耳朵呢!”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合适,嘟囔道:“千耳好像不合适,你也没有一千只耳朵呀。

叫你什么好呢?”

它看着这个认真的孩子,说:“随便。”

“不行,名不正则言不顺,起个好名字很重要的!”小阿哥转了转眼珠,“我皇阿玛常说,世间万物的相逢,都要讲个机缘。

咱们俩能遇上,不正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嘛!

就叫你千机吧!”

它没有任何意见,事实上,它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要求。

不过,它有点喜欢这个孩子,他给的名字,也很好。

之后的日子里,它越来越愿意将自己的“本领”,一点一点展露给这孩子。

钻进布偶化作各种动物,与他形影相伴;在他被罚抄书的时候,彻夜不眠帮他一起完成;在他沮丧低落的时候,做出有趣的玩具逗他开心。

它愿意这样,是因为它一直能听见他,清楚地听见——“它是我的朋友。”

如果它愿意,它还可以听到这片土地上,任何人的声音。

似乎在许多年之前,它所有的耳朵,干的就是听取世间人内心声音的工作。

工作?

为什么自己会用工作来形容呢?

它想了很久也想不出眉目,于是这问题就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心事。

至于这个“本领”,它一直没有告诉他。

只是在他被他的兄弟们捉弄,藏起他的功课或者他自己弄丢了什么重要物事时,悄悄告诉他东西在哪里;有时候,也会提前透露翌日考试的试题给他,让他顺利过关;甚至还会在某天突然提醒他,今天你皇阿玛心情不佳,万事小心。

总之,它的这些举动,让年幼的皇子少吃了许多亏。

终于有一天,已成少年的皇子,很认真地看着蹲在花房里纳鞋底的它,问:“千机,你是不是一只妖怪?”

“可能是吧。”它停下针线,眨了眨眼,“怎么了?”

“没事。

我回书房了。”他摇摇头,出了花房。

不知从几时起,他变得心事重重了。

弹弓与蛐蛐儿盆,已经落上了厚厚的灰。

除开每日的请安问好上学练武的时间,他要么在书房苦读,要么与他的舅舅或者一班年轻才子秉烛夜谈,不许任何人打扰,连它也不许跟进去。

莫非,这就是人们所讲的……长大了?

而紫禁城这样的地方,会让人长得更快吧?

低下头,它继续纳鞋底。

只要他们还是朋友,它就会继续给他做许多东西,只要是他想要的。

说起来,自己是在来到这个皇宫之后,才真正“活”了过来吧?

喜欢这样的日子,被称赞,被在乎。

连镜子里那个真正的自己,看起来也顺眼了很多。

也许,自己真的是个能干的、聪明的、做了许多好事的……很好的家伙?



夜里,它照例钻进那只小黑狗的布偶,最近它都是以一只小狗的模样出现在他身边。

天气已经很冷了,睡在布偶里很舒服。

都这么些年了,梦里,飞鸟的歌声依然婉转清亮。

一年,两年,三年……身边的人都在变,他的身姿越来越挺拔伟岸,他的皇帝父亲却越来越老,连唯命是从的小安子都有了几根白头发。

没有变的,只有这座皇宫,还有它这只住在花房里,假扮出各种形态,活在他身边的熊。

他说,他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它原本是很相信的。

7

“皇上,此妖物已被禁锢,今后尽可高枕无忧。”密室之中,年迈的和尚,恭敬地朝面前那身姿挺拔、龙袍加身的男人说道。

“退下吧。”他一挥手。

墙上的灯火,照亮了那个金乌打造的笼子,一把大锁,寒光闪闪地挂在上头。

笼子里,坐着继续缝制布偶的千机。

时隔多年,它又回到了笼子里。

老和尚没费多大力气,它其实是自己走进去的。

男人默不作声,脸色很难看。

“你永远不会再让我跟着你了,对吧。”它头也不抬地问。

“对。”他冷冷道。

“再见。”它转过身去,聚精会神地缝它的布偶。

“你有什么要求,现在还可以跟我提。”他高高在上地看着它的背影。

“我什么都不需要。

谢谢。”

他转过身:“泥土跟水,会有人按时送来。

无聊的话,就玩你的针线吧。”

摁下机关,千斤重的铁门轰然落下,他将所有的秘密,跟那只熊一起,永远封存。

离天亮还早,他遣退所有太监侍从,孤身行走于宫墙之间。

他一出现,月亮就躲入了云层,不知是怕他,还是厌恶他。

再往前,便是练武场。

多少年前,当他还是年轻的四阿哥时,曾在这里打到过无数人,当然,也曾被一些人狠狠地反击过。

那些人,是与他同一姓氏的兄弟。

门口值夜的小太监早已睡得人事不省,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微光之中,熟悉的刀枪剑戟寂寞地立在墙边,铺在地上供人摔跤练习的猩红色软毯,永远都散发着与战斗与死亡有关的味道,即便在这样宁静的夜里。

死亡……对,许多年前,他差点就死在这块毯子上吧。

三双手,狠狠地摁住他,将他的脸死死抵在地上,成心不要他呼吸似的。

这是一场私斗,没有人知道他们四兄弟在这里“切磋”。

下战书的,是曾经的太子,他的二哥,参战的,是他的三哥与八弟。

他知道这些兄弟历来看自己不太顺眼,尤其在皇阿玛夸赞他之后,这种敌视与鄙视更强烈。

谁说孩子就不会动杀机?

或者该说,紫禁城里,年龄不过是个数字,活在这里的人,不论长幼,都是一样的。

他拼命挣扎,若是单打独斗,他们谁是自己的对手!

嗖!

一道黑影从角落里蹿出来,力气之大,将太子等人撞得人仰马翻。

他趁势翻身坐起,大口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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