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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传 水祭(2/7)

可是,他爱的人,是倪雪裳。

这个女-人不但是她的母亲,还是一个已经逝去的人。

世上有两种人不该针锋相对,一是亲人,二是死人。

与亲人对峙,连着一条血脉,终究是伤人也伤己;与死人较劲,差了那口生死之气,赔上的只是自己的年华。

诸葛镜君苦笑,若天下人知道自己爱上的人是诸葛隽,除了大骂她大逆不道痴人说梦之外,应该不会有别的。

八年前,当诸葛隽出现在她与母亲栖身的茅屋里,将已经触到死神手指的她从病榻上抱起时,她稚嫩而脆弱的眼底,便烙下了这个男人的面孔。

“有我在,你们就不会有事。”

男人说过的话,她只记得这一句。

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里,她体验到了一种不曾有过的安稳,那是一个跟母亲的怀抱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抱着她走进了诸葛山庄,也让她从此走进了他的生活。

她改姓了诸葛,在母亲病逝之后。

当他在纸上慎重写下“诸葛镜君”四个字时,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某种满足与释然。

在这之前,她是没有姓的,母亲只叫她镜君。

没有姓氏的孩子,意味着没有父亲。

从她出世起,生命里就缺失了这个重要角色。

每当村里的孩子笑话她没有爹的野孩子时,她就会哭着问母亲,爹爹去了哪里?

而母亲总是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一言不发,只是流泪。

母亲的眼泪落在她脸上,又烫又冷,每一滴都是深重的悲伤。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最爱做的事,就是对着水说话。

不论是山间流动的清泉,还是从天空落下的雨滴。

她总见母亲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将水珠捧在手里,出神地凝望,然后喃喃自语。

她无法理解母亲的行为,但慢慢地,她学会不再理会那些孩子的嘲笑,也不再问母亲关于父亲的一切。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懂事的孩子不会总让母亲掉眼泪。

十岁之前,她都生活在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贫瘠山村里。

母亲靠一手出色的女红,替人绣花织补,换来微薄收入。

而她自己,早在四五岁时,便已背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竹篓,上山采来各种药草或者美丽的野花,交给母亲拿到集市上卖掉。

曾有一次,为了一株长在山壁的药草,她失足落下了山崖,幸而命大,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只受了些皮外伤。

当焦急的母亲寻来,找到大难不死的她,一把抱-住她,边哭,边说着对不起。

如果没有诸葛隽的出现,她的生活应该就这样静止在这个村庄里,清苦而平静地延续,直到生命终结。

一切都改变在那个炎热的夏日。

母亲用尽所有银两,请来大夫,却也治不好伤寒不愈的她。

那年她十岁,躺在床-上像躺在云端。

意识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回不了躯壳,也不想回去。

远处,有个人影在模糊晃动,白色衣衫,亲昵而焦急地唤着她的名字……

镜君,镜君。

可是,真正唤醒她的,是诸葛隽,黑色的华服上绣着霸气的金色云纹,与梦中的身影相去甚远。

诸葛隽请来全天下最出名的大夫,用了最名贵的药材,救回了她的性命。

但,他没能救回母亲。

母亲饮下的,是鸠毒。

她还记得,母亲去世时的模样,更像是沉入了一场美梦,只是这梦境,永不会醒来。

当镜君这个名字被冠上了诸葛这个姓氏,地位荣耀、富贵堂皇,近在眼前;父母双亲、天伦之乐,却去了天边。

外界都当她是诸葛隽的养女,她却从未将他看做父亲,哪怕是他抚养自己至今。

她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用理所当然的身份,感受这这个男人的一切。

他运筹帷幄时的意气风发,他读书写字时的渊博儒雅,他疲倦时的慵懒恬淡,他微笑时的样子,发怒的样子,一切一切,八年时光,悉数收于她的眼底。

他一直不曾娶妻。

诸葛静君明白,他的心,一直留在那座孤绝的水月轩里,从不曾离开,也不肯让人靠近。

要怎样的爱恋,才能让一个男人情长若此。

诸葛静君不敢深想,越想便会越失落。

可是,就算她今生已经没有机会靠近,那,就留在他身边,远远看着也好。

起码,她跟他还有着同一个姓氏,总归是另一种安慰。

可如今,他竟要亲手将她送到另一个男人手里,以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幸福。

她知道,提出将她许配飞龙将军的人,并非皇帝,是他。

皇帝是诸葛山庄的常客,微服私访乃家常便饭。

那天,酒过三旬、宾主尽饮,陪侍在侧的侍女亲耳听到诸葛隽向皇帝请旨,将她许给龙任宇。

他应该是厌倦她的存在了吧。

或者,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他对母亲的感情的附属品,他对她好,仅仅是因为她是倪雪裳的女儿罢了。

对他有意义的是倪雪裳,而不是她的女儿。

他养了她这只米虫八年,够了。

诸葛镜君越想,越伤心。

冰冷的空气与夜色,重重包裹了她的身-躯,可手腕上,突然流过一阵奇妙的暖意。

她抬起右手,手腕上那个普通的琉璃镯子,无色剔透,细看之下,隐隐有水光流动其中。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纪念,自小便戴在身上。

母亲嘱咐她,要像看待自己的性命一般看待这个镯子。

起初她没有觉得这镯子有何特别之处,可后来她发觉,每当她真正伤心难过的时候,这镯子便会从冰凉变得温暖,用一种微小但奇妙的力量,亲切的安抚她低落的心情。

像一只属于亲人的手。

她握住琉璃镯,喃喃道:“你知道我在难过对不对……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

话刚说完,她便开始嘲笑自己了,居然傻到跟一只镯子说话。

她的情绪,在现在与过去穿梭,太专注,连身后何时多出一个人都没有觉察。

【三】

我听到了那第一声啼哭。

站在那座破落的茅屋外,我看到几乎只剩下半条命的她,把那个初降人世的生命,欣喜地-搂-在怀-里。

那是我第三次见到她。

她与我,有九分相似的容貌。

第一次见她,我曾经最在乎的男人,为了救她,放弃了我。

第二次见她,我曾经最在乎的男人,跟她相依为命,你侬我侬。

第三次见她,我曾经最在乎的男人,已经形神俱灭,她与她的孩子,嗷嗷待哺。

子淼,这个名字本是我一生都不愿提起的。

天界上仙,四方水君,他给了我这只顽劣的树妖一条崭新的生命,给了我不敢奢望的幸福与美好,给了我无穷无尽的惦念。

可是,当我知道,我只是眼前这个女-人的替身时,他为我构筑的完美世界,瞬间崩塌。

我一直在恨他的吧,也一直恨这个女-人的吧。

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从子淼消失的那天起,我就形同一个活死人,在浮珑山上过着幽灵般的生活。

如果不是身边一直有一条名叫敖炽的孽龙,陪伴或者说监视着我,我对自己的存在感会更加怀疑。

对,那段时日,与我而言的定义,就是我活着,但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我答应过敖炽,三年之内不离开浮珑山。

那条孽龙虽然粗枝大叶,惹人讨厌,却也知道什么叫做触景伤情。

可我还是违约了。

我想看看她,看看那个曾经与他海誓山盟的雪裳女仙,更想看看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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