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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何以胜(完)(2/3)

他以为墨家只是一群被煽动起来的无知隶民,却不想墨家内的一个小卒竟觉得他夏虫不可语冰。

他以为自己只要政变成功成为侯爵,墨家定然不敢动他,到时候效践土盟上卫成公故事,叫人替死,便也无忧。

可现在,他发现这群墨者连天下都想要颠覆,人人都自比汤武,若人人都敢于自比汤武,如今的周天子算个屁?

如今的规矩礼制算个屁?

他们自比的那些人,是制礼制度的人,不是守礼守度的人,正如那墨者所言:墨家言出必诺,说要杀你,你就得死。

激冷的雨中,田午望着远处的迷雾,心中的寒冷和绝望无以复加。

就算自己政变成功,这群墨者真的就会放过自己吗?

真的就不会攻破临淄把自己俘获后当众审判杀死吗?

就算诸侯出面、各国调停、天子传令,这群人会听吗?

自己谋划的一切都很完美,尽在掌握,可这一切,都是在墨家不敢审判诸侯的前提之下。

如果这个前提错了,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坑掉了临淄军团、自己杀死了田庆、自己逃到了沂水种种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处?

回想着当初临行之时,那忠心死士的话,那忠心谋士说到时候他必会北乡而死、毁掉面容,以让墨家以为公子午死在军中。

甚至那谋士还说,万一事不成,就去莱山北渡朝鲜,在那里隐姓埋名再图将来,效田氏代齐故事。

那时候他虽敢动,可是心中却有些不屑,觉得太过小心,天底下有被贵族弑君的诸侯、有死于战阵的诸侯,却没有被鞋匠之子审判的诸侯,天下从不敢有这样的事。

那时候他想,只要自己渡过沂水,甚至只要赢邑大战爆发,自己就可以公开身份,于是才在沂水之前露面誓师,以军功爵号召贵族和这些私兵,为归国政变做准备。

甚至于千余人的墨家义师拦在身前的时候,他还对着天上飘荡的云认为,天命在己。

可现在,似乎还是墨家对了。

没有天命,那不过是夏日常见的云雨。

力能改命。

数万悍不畏死死不旋踵的义师,就算真有天命又能如何?

他们没有火药没有火器,却一样有勇气,临淄城挡得住这群人吗?

命在力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田午回忆着刚刚不久的战斗,那些死前引爆了身上铁雷的墨者、那些死前身边堆叠了层层尸体的墨者、那些明知必死却还冲到了他身前百步之内的墨者、那个死前笑他夏虫不可语冰的墨者……

这一切,都让田午心中充满了恐慌和惊惧。

如果墨家不敢审判一个诸侯,那么他只要越国沂水政变成功,自己的一切谋划就都是对的。

可如果墨家敢于翻天覆地人人以尧舜自比,人人有利天下之志,纵然自己突破了沂水,返回了临淄,到头来还不是会被在天下人面前被审判、侮辱、枪决?

墨家的人,会在乎贵族的体面吗?

会在乎士可杀不可辱的贵族法则吗?

到时候不但要死,只怕还要被在天下人面前批斗,数出一条条罪行,一如当年鹿台之上武王对着商纣的尸体列数他的罪行。

死了还好,可活着受这样的屈辱,那是可以承受的吗?

身边的亲信不知道田午心中所想的波澜,以为田午是在担忧战事,接了一句话道:“公子,墨者众人被蛊惑已深,当真是悍不畏死。

这几十人竟无一人苟活,半旅之卒勇贵数十,被这几十人反击而退……此战尚需计较。”

田午唔了一声,许久才苦笑道:“我以为墨家获胜,所依靠的只是奇技淫巧,火器之利。

却不想,便是没有火器,人数相致,我们也难敌。

人人如士,人人如士……天下真有这样的地方?

天下真有这样的军旅?”

“雨也不能使我们获胜,那怎么才能灭掉墨家?

怕是只有共工出面,再撞不周山,水淹泗上千里才可以了。”

“会这样吗?”

“会这样吗?”

田午连问了两句,似乎真的怀揣这样的希望,因为……不周山虽然不在泗水,可泗水却是共工的出生地。

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

江水,便是泗水古称,那是少昊之国。

身边的亲信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公子午会连问两句会这样吗,但他还是回道:“上古之事,真假难辨。

怕再无共工……况且墨家以禹为圣,栉风沐雨为乐,善修水利,便有共工,却只怕也……”

这只是正常的回答,田午喃喃道:“那便是不会。

就算会,力能胜命……况且墨家以禹为圣,怕是即便不周山再倒,也正合天命,如何能灭的墨家上下一个不留?”

那亲信不知公子为何这样说,却也听出了田午话语中的无限惆怅,只好劝道:“雨大,请公子入帐。”

田午点点头,步入帐内,思索许久,忽然召集了身边最为忠心的三十多名死士。

两个人把守帐门,不准他人进来,外面雷雨交加,正掩盖了里面的谈话。

田午看着这三十多名真正可以信任的士,这些士只是朋友,却非有直接利害关系的贵族。

他苦笑一声道:“我不想回临淄了。”

一句话,身边的士人惊道:“公子……欲成大事,不拘小礼。

难道公子真的是欲效泰伯之事?

如今已到沂水,只要击破正面之敌,便可入莒,莒大夫可以为助力,临淄事可定矣!”

田午却叹息一声道:“我想错了。

回去有什么用?

临淄城可以挡得住鞔之适吗?”

一名死士道:“临淄城固然挡不住鞔之适,可是天下的规矩却能挡住鞔之适。

临淄城方八里,可这天下的规矩,却有九州之广。

诸侯可以死,却不可以被天子之外的人审判。

鞔之适可以攻破临淄,却攻不破天下的规矩!”

田午大笑道:“天下的规矩?

天下的规矩,是庶民不知义而惧死,士人才有骄傲。

可你看看今日一战,那些庶民隶农出身的人,他们是否懂义?

是否也一样骄傲?

这天下已完、已乱,哪里还有能够约束墨家的规矩?”

身边亲信道:“公子欲往何处?”

田午起身,望向北方道:“朝鲜。”

不是地理上的朝鲜,而是武王封微子于宋,封箕子于朝鲜的朝鲜。

他面向一众惊诧的士道:“昔年吾先祖敬仲,离陈居齐,历数世代姜,我已明了其中的手段。

我往朝鲜,定有作为。”

“昔年晋文出逃,有狐偃、赵衰、颠颉、魏犨、胥臣等朋友相随,终成大事而皆列卿大夫。”

“今日事,愿随我走的,这便趁乱夜奔,经莱出海。

不愿随我走的,皆可归乡,我不阻拦。”

连问三声,终于有两人起身道:“公子请行,我有家人,恐不能追随。

此事我等必然严守,不会泄露。”

田午取出身上的一块玉道:“军中无以为谢,你们追随我久矣,便以此玉相赠。

还有谁?”

一众人无人再站出,皆道:“我等愿随公子。

以死相报,方以为士。”

那两人与众人拜别,又面对田午相拜三次,经过大帐门口的时候,却被守卫在门口的两人刺死。

出手的两人道:“公子仁义,然而人心险恶,不可不防。

若公子以为如此损公子仁义,我二人甘愿受戮。”

说罢作出欲要自刭的态势,田午长叹一声扶起道:“若上帝有罚,便由我来承受吧!”

他既扶起了两人,便道:“自此之后,世上再无田午。”

“我本陈人,便以故国为氏。”

“此去朝鲜,涉海而行,便以涉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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