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一 魂归何夕(七)(1/2)
秋葵默默然再无半分言语。
她迟迟不愿见沈凤鸣,除了那一些旧恨依旧萦绕不去,还有一些不期而至的害怕。
——又如何能不怕呢?
那个夜晚的一切在这一路的旅途颠簸之中竟然日愈清晰,她不知要如何面对——她怕见到他,她怕往日的种种恨厌,要因这一见而烟散。
可她没有办法再逃避。
她到底是要跟着君黎,走进那间斜角的陋室。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那么久地将沈凤鸣注视着,可终于是来晚了,他已经无法与她对视,甚至他的面容都已经因为黑色的侵袭而辨认不清。
她站在榻边,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做什么。
无法挽回的,终究无法挽回。
她不敢去假设若旧时重至,若自己知道一切要这样收场,又是不是该容他那时握了自己的手,将那只蜻蜓儿早早甩开?
她一直不惧死——她觉得自己的骄傲远远重于性命,她宁死也不愿让他有一丝丝机会能施恩于自己。
——如果自己真的就那么死了,那该有多完美?
性命算什么,她的骄傲仍在,她就赢了,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可为什么现在,却是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他拿他的性命,将她的一切骄傲都击碎了。
她真的不喜欢这样。
她真的不知道,欠了一个自己如此厌恨之人的性命,又该怎么去还。
她这一生中,还从未似此刻这般万念交集,竟理不出一点头绪。
君黎见她呆然站立良久,也知她必定心中复杂难言。
若沈凤鸣今夜还能醒来,若他能见到她来,定会极高兴的吧?
可若他真的醒来了,他却又不敢让他们相见——因为他怕她真的是沈凤鸣最后悬于心间之念,他若见到了她,明日,他便更不会再醒了。
“不知他睡梦之中,可有痛苦。”君黎低着头。
“你昏睡的时候,他时常在你榻边奏琴,你便能睡得安稳一些。
不过如今看他,好像……一直都那么安稳,大概……也没什么痛苦了。”
他强忍着鼻头酸楚,“我去看看凌大侠他们还在说些什么。”便匆匆转身而出。
可他当然没有往凌厉走近去。
他在廊边恍惚停留,不知该努力清理去自己这样悲观的情绪,还是该放纵自己大哭一场。
那边凌厉并没在与宋晓说话,反而好像与苏扶风又起了什么争执。
君黎对两人这样子已是见怪不怪,此时也更没有余力多去在意些什么,半晌才能自己平复了些,再抬头只见苏扶风脸上已稍许温软,不再似先前那般疾言厉色,可表情似乎有些失望沮丧,垂着双目,呆呆望着地面。
他走过去,“凌大侠,凌夫人,没什么事吧?”他还是问了一句。
苏扶风抬起头来。
“没什么。
君黎,有些事……实是不能强求。”
一旁凌厉也叹了一口,却不接话,四顾找到宋晓,道:“我去与老宋说说他二公子的事情。”便走开了。
他先前叫了宋晓,便是要与他提到宋客重伤之事的。
原本他离开临安时,就修书来宋家,告知他们宋客情状,要宋家派人来接了宋客回淮阳去,不过看来宋晓并未接到书信。
淮阳是金境,大宋书信丢失也不算奇了,他也便不细究,只是还未说到具体情形,秋葵与苏扶风一来,便将话头打断了。
这一回再与宋晓说起,宋晓方显得有些震惊,道:“阿客离家好几个月,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派了些人出去寻他,也没什么结果。”当下拱手道,“多亏凌公子了。
唉,没收得到公子来书,我原是打算设法去趟徽州,求见下青龙教主了。
就算打听不到阿客的消息,毕竟阿矞后事得了青龙教的帮忙,总也该去与青龙教主见一面。”
君黎在一边听见,心道这被凌大侠称作“老宋”的前辈原来便是宋客、宋矞兄弟两个的父亲。
听起来他是知道了宋矞已然身故,也知道是青龙教葬了他,却不知道宋客跟了朱雀走了。
他并不知宋家家世特殊,宋客与宋矞虽是兄弟俩,身份却大是有异。
宋矞明面上是黑竹会的“阿矞”,自然有人将消息传了出来,可宋客的身份却没人知道,也便没人提起。
黑竹会人将阿矞身死的账记在了幻生界的头上,宋晓肯花了那么多时间为沈凤鸣查找幻生界蛊毒线索,一半也是为此,只可惜所获依旧甚少。
“以你的身份,求见青龙教主终是不太合适。”凌厉道,“如今便派两个人与我一起回去临安,接二公子来便是了。”
宋晓正待称是,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尖声道:“你真的对宋二公子的事情一无所知吗?
你没收到他的信,那我的信呢?
我的信你也没收到吗!”
宋晓吃了一惊,“是谁?”余者却已听出是娄千杉的声音。
几人说话之处离娄千杉被关的屋子不算远,为她所闻,也是不奇。
娄千杉道:“前辈是掌管那本‘册子’的人,该猜得到我是谁的,宋二公子头一次见我,便猜到了,他说因为如今黑竹会里,就只有我一个女子的。”
宋晓才道:“你是娄千杉?
——你见过阿客?”
“我见过他,早在他和朱雀同行去临安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不妙,我出去洞庭湖之前就悄悄写了一封短信,交给黑竹会中一人带来这里总舵。
我担心宋二公子要出事,想叫前辈快点派人去趟临安。
宋家不是有人常来总舵的吗?
没有看见信吗?
驿站送信送不到金境,难道黑竹会的人也送不到吗?”
宋晓摇头,“我未曾见过,信上……”待要问信上写了谁人名姓等细节,却见君黎等外人在侧,不便多说。
反正争论此事也已无意义,当下只道:“总之,我尽快派人过去将阿客接回就是。
只不知——”
便一顿,转向凌厉,“不知凌公子为何将娄姑娘关在此处,若无特别缘故,可否将她放了,我也想多问问关于阿客的事情。”
娄千杉心中暗喜。
她等待的也便是这个机会。
君黎已不能装聋作哑,上前道:“宋前辈,晚辈无礼,不过娄千杉,还不能放。”
“这是为何?”
“因为……她与幻生界的人有所瓜葛,凤鸣这次中毒,便与她有关。”君黎很容易便找到宋晓心中忌讳之处。
阿矞因幻生界之人而死,宋晓自然会视幻生界为敌,娄千杉再是想借宋客之事向他示好,怕都是无用。
宋晓面色果然沉落,“当真?”
娄千杉见君黎有心阻挠,恨道:“我与幻生界有瓜葛又如何?
我是三支中人,自然与幻生界少不了瓜葛,宋矞不是我害的,宋客的命也算是我救的,难道宋前辈要因我出身三支,便视我如仇?
若是如此,沈凤鸣、秋葵——他们与幻生界难道又能少了瓜葛吗?”
忽听另一边秋葵的声音道:“千杉?
是千杉吗?”想是娄千杉说话声音忽高,秋葵依稀听见,便出来问起。
君黎虽不惧将娄千杉的歹毒在秋葵面前说出,却又知这般真相于秋葵打击定是极大,何况,以她一贯对娄千杉的信任,还未必就肯信自己。
犹豫间,秋葵已快步走了过来,见众人面色有异,便道:“我好像听到千杉的声音。
君黎,千杉是不是也来了?
她前些日子突然跑走,便不知所踪,我有点担心。”
那石屋里传来一声低冷的轻笑,“师姐,这种时候,好难得,你还能记起我。”
秋葵大是吃惊,上前道,“千杉,真是你——怎么,为什么——君黎,为什么将她关起来?”
“她……”君黎不擅说谎,停顿了一下,方道,“我不知如何与你解释,但总之她……我关着她,自是……有我的缘故。”
“有什么缘故?”秋葵却不解,“先前,不是都好好的吗?”一顿,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
“你是不是……怕她对沈凤鸣下手?”
一阵沉默,石屋里才再次传来一声轻轻的冷笑,只听娄千杉幽幽道:“师姐,你好天真,你到现在,还是这么天真吗?”
“千杉……?”
“师姐,你叫他们放我出来,我告诉你是为什么。”
秋葵只觉得心里有些不甚好的预感,可她没有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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