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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黯然神伤(1/2)

他想自己一定是故意的,所以躲过了一切动荡,一切不安,一切震惊与悲恸,一切恐惧与绝望,在不知多久以后睁开眼睛,已经躺在一个柔软而舒适的室内。

耳畔嗡嗡在响,分不清是来自外面,还是自己脑中;明明是白天,却有一股晚间特有的烛油味道传了进来,让这房间的气息也显得有些浊重。

床边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少女,他一时差点没认出她是刺刺,因为她和以前不同。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就连头上的带,都是洁白。

他动了一下。

“刺刺,你在。”他轻轻地说着,显得有点吃力。

刺刺吃了一惊,抬头看他。

他才注意到她两只红红的眼睛。

见到他醒来,她似乎呆了一刹那,但在下一刹那,再也无法忍住,扑到他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舅舅,你醒了……你总算是醒了!”

君黎有点不知所措,这多半也是因为刚刚醒来的自己终究还是有些迟钝。

他伸出手,想安慰她,刺刺却只是不住地哭,哭到头都抬不起来,哭得他胸口的薄被都湿了一片。

“……怎么了,刺刺,谁欺负你?”君黎用尽可能轻快的口气去问她。

“舅舅……”刺刺哭着道,“外公……外公他……没有了……”

君黎那勉强露出的轻快之色凝固,头脑里忽然一阵剧痛,只觉天地似在旋转。

伸出来的手原本是想轻搂刺刺的肩膀,但此刻却下意识地一坠,狠狠捏住了她手臂。

“你说什么?”

他其实已经不需要再问一遍。

刺刺穿了一身孝服,哭得双目红肿。

他知道自己只是不愿回想,或者不愿相信,因为,脑中的确还印着那样一幕,义父就那样倒在青龙谷的草地上的一幕。

他总希望那是自己在不清醒之中的梦境,或者心存侥幸至少情形不是最坏的那种——可是现在,他醒来了,一切现实重新压到。

本来应该死的自己还活着,而本来不该死的义父,却不在了。

师父的言语,又被忆起来,回响起来,萦绕不断起来。

“我没见过如你这般凶险的命盘,命中尽是大劫,件件都足以令你这条性命戛然而止,或者就是令你身边亲眷惨遭不幸。”

“我没见过如你这般凶险的命盘,命中尽是大劫,件件都足以令你这条性命戛然而止,或者就是令你身边亲眷惨遭不幸。”

“我没见过如你这般凶险的命盘,命中尽是大劫,件件都足以令你这条性命戛然而止,或者就是令你身边亲眷惨遭不幸。”

这一句话在耳边反反复复,加剧着他头脑里的嗡嗡作响。

他只觉心里痛到无法跳动,开口想说什么,却哑透了。

对,一定是因为我。

便是因为我。

我这个原该远离一切俗世亲情的人,认什么义父,又为什么要回来?

君黎,除了害人,你还会些什么?

刺刺没去挣被他抓痛的手臂。

在她心里,君黎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从一开始落入马斯手里,他的知觉恐怕就已经失去了。

可是君黎便是在此刻回想起了一切。

那时候,在自己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是沈凤鸣先出的手——沈凤鸣并不是为了救自己,只是不想被凌厉寻了麻烦,面对马斯的妄为,至少想证明自己也有过阻拦他的举动。

他的突袭并没顾及君黎,但显然激怒了马斯,于是后者腾手与沈凤鸣相搏之前,顺手便一把将君黎的头按到石上。

那原是脑浆迸裂之祸,但或许是因为背箱碍了一碍,这一摔并没摔到十足。

当然这原也足以致命了——至少自己应该是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当众人立刻将马斯团团围住时,离自己最近的义父便慌乱地、拼命地用手按住自己创口,稳住自己身体。

可惜,沈凤鸣只是做个样子,所以马斯很快脱出身来,瞥见欲救君黎的顾世忠,竟恶向胆边生,便这样斜刺里向他出手。

他的动作该有多快?

顾世忠整个人便此被击出,待马斯再将自己拖起,义父的声音已在数丈之外。

他回想着,就茫茫然松开刺刺的手臂,茫茫然从床上撑起来,走下来。

眼神像是还没有活过来一般空洞,脚步像是还没有醒过来一般踉跄。

“舅舅,你,你别起来……”刺刺有点担心。

“你伤那么重,还是……”

眼看着他已经到了门口,她只好上来拉他。

“你别出去啊!”

却不料这从来温文的小舅舅看也没看她,反而手一甩,顺手将她向后一推。

算不上用力,但,坚决得几乎僵硬。

他看到自己的背箱和乌剑都立在门边,也像是顺手便拿了起来,打开门向外便走。

“舅舅!”刺刺追上去。

君黎恍如未闻,跌跌撞撞地穿过庭院。

在庭院里能清楚听到前面传来的哭声,嗅到香烛浓重的浊味。

君黎仰面看天,却连天都是白色的,整个空气都像是惨白惨白的唁。

他知道自己必须作出一个决定:他必须离开,现在,马上就走,连一丁点儿停留都不能再有。

那一次次的犹豫、心软与……仿佛是好心,最终却是害人的,是比所有的无情更害人的。

“这就是你的命吧,君黎。”他对自己说。

“只要你在,就有人要因你而不幸,所以,你只能立刻离开,没有第二种选择。

你不该得到任何人的亲近,永远都不要有此奢望。”

前厅已经成了灵堂。

君黎从庭院掀开帘子,两个家丁吃了一惊,喊道:“君黎少爷!”

灵堂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顾笑梦、顾如飞一边哭着,一边向前来吊唁的客人回礼。

但君黎忽然出现,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堂里也便出现了一阵窃窃私语之声,认得的便在向不认得的介绍这是顾世忠的义子。

他头上有伤,那白纱紧紧缠了好几圈,在旁人眼里,这该也是他在戴孝吧。

只是他道髻松乱,面白如纸,那样子委实也有些惨然。

“君黎。”滕莹忙过来道。

“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这里我们应付得来。”

却已经有几个认得的过来,不无同情地向他行礼:“人死不能复生,顾少爷务请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君黎呆呆瞪着这些人看了许久,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连半个礼都没还,反抬抬手将人推开,便向门外走。

满堂人都诧异地看着他,暗想顾世忠这义子莫非是受不了打击,一时失心疯了。

就连顾笑梦也愣了下,忙站起身来,喊道:“君黎,你去哪!”

君黎停了一停,却没回头,只道:“我要走了。”

“什……什么?

你说什么?”顾笑梦诧异莫名。

他是怀抱乌剑,背负竹箱,一副要走的样子,可是他后颈留给自己的惨白之色,就像预示着他下一刻就会血尽而枯。

这般重伤的他,要走哪里去?

“舅舅,你怎么了?”刺刺追过去道。

“我不是你舅舅。”君黎冷冷地道。

“我跟你们顾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堂中一静,随即是一片哗然,顾如飞已经先忍不住跳起身来,喝道:“顾君黎,你说什么!”

“我说,我跟你们顾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君黎平平静静地重复了一遍。

“顾公子是听不懂吗?”

“你……我爷爷他怎么待你,你有没有良心?

他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

哼,我们原本过的好好的,便是为了你这个所谓的义子,他才送了性命!

他现在躺在这里,你头都不磕一个,香都不上半炷,就想这么一走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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