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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六合孤山外,西子成洛神(1/2)

晨光化作金箭,穿透了杭州城西的密林,一条幽静的羊肠小径蜿蜒其间。

此刻,背着剑匣的赵无安正全力在林中狂奔。

他不是去追胡不喜的。

事实上他也根本追不上。

乔溪为何笃定自己与死者有着杀亲之仇?

江新竹为何忽然死于狱中?

聂星庐明明不是凶手,却又为何今晨不惜越狱也要来到西湖?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线索,那就是,让胡不喜确定聂星庐是凶手的,洛冠海房边被压出痕迹的芦苇草。

面前已出现横亘西湖的宝祐桥。

赵无安停下脚步,站在桥头。

他并没有刻意出声,但是一路行来的脚步声想必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断桥正中,一袭锦衣曳地,青丝如瀑的少女回过头来,望见赵无安,并未感到惊慌失措,而是遥遥地向他羞赧一笑,怀抱中捧一架绿松古琴。

赵无安下意识握紧拳头。

最可怕的对手,永远不是穷凶极恶的恶徒,而是温文尔雅的雅士。

但是有些困难他必须跨过去。

就像安晴这小姑娘,也勇于当面揭露乔溪。

他踏上了宝祐桥,缓缓开口。

“江新竹是中毒而亡,但是腹中只有些腐肉,查不到毒物,也就不明白是何人、在何种情境下下的毒,又是下了什么毒。

其实腐肉本身就是毒。

藏毒于蛊虫声中,以琴音控制蛊虫断裂身外甲壳,待虫子的身体在腹中腐烂,毒物也就会散逸而出,使人痛苦不堪,咬舌而亡。”赵无安如临大敌地看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那一晚,江新竹担心丈夫顶罪之事被发现,连夜从六和塔边乘船来到孤山,从后山台阶上绕行而上进入竹林,台阶距离湖心亭只有十几步距离,地势变化较快,站在竹林深处一开始无法看见灯光。

这就导致我看见灯光之后,江新竹走到乔溪屋旁只花了一炷香。

而你那一晚正坐在湖心亭正中抚琴,琴声时断时续,不像是正常的琴曲。

后来想想,你正是在以琴音催动早就植入江新竹体内的蛊虫,使其放出dúsù,毒死了被囚禁在狱中的江新竹。”

赵无安伸手握紧了剑匣的背绳,凉凉道:“姜彩衣,你煽动乔溪杀掉了其他八个人,自己则亲自抚琴,杀掉了江新竹。

而后,你则坐着江新竹的小船,回到六和塔下,悠然离开。”

手捧绿松古琴的姜彩衣轻轻一笑:“不知自己背负了何种罪孽的人,就这样死去,也是种解脱。”

难得地,赵无安觉得有些愤怒:“罪孽?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又会背负上什么罪孽?”

“你真的相信她的那些说辞?”姜彩衣笑着摇了摇头,“赵居士,你如此明察秋毫,为何会轻信他人?

江新竹骗你,也不过就是为了活命罢了。

她并没有害死洛剑七,但是她成为了隐瞒这件事的人,她说了慌,也就背负了罪孽。”

赵无安猛地一愣,心神剧震。

“洛剑……七?”赵无安呢喃着这个名字,眼底震惊之色分明。

姜彩衣以袖掩面,娇笑道:“很吃惊吧,赵居士?

乔溪她shārén,不是为了,只是报仇罢了。

偏偏,这根本就不是属于她的仇恨,这一份令洛剑七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的仇恨,是属于我的。”

赵无安倒退一步,收起眼中震惊神色,竭力保持着与往日无二的冷静,摇头道:“不可能。

洛剑七的两个女儿,一个远嫁吐蕃,只生下了唯一一个儿子,另一个终生未嫁。

当今在世的洛神传人,不可能是你。”

姜彩衣似乎是忍不住心中激动,哈哈大笑道:“远嫁吐蕃的那位,只生下了一个儿子?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为何姓姜,你难道还猜不到?

赵居士,你背后的剑匣,不就是洛神留下的飞剑么?

别人看不出,我还不明白吗?”

震惊的神色再次出现在赵无安脸上。

吐蕃善力,如有一对龙凤胎出生,必然将女儿扔入冰冷河水,任其自生自灭,以求换来男孩强壮。

洛剑七一生孤独,恐怕只有解晖这一个朋友,而解晖有很多朋友,其中一个姓姜。

姜入海半生痴狂,不慕名利不入仕途,唯好烈酒一盏,醉梦巷陌,刀法亦是天下无双。

直到后半生,生母去世,妻子和离,才幡然悔悟,毅然追随解晖提刀冲上战场,最终死于十六万大军围杀之中。

终其一生,只是一刀一酒一友,全天下也没有几人能入姜入海的眼,唯独同为武痴,在剑道上一往无前的洛剑七,曾与姜入海对坐饮酒,很合他的意。

姜入海的后人曾至吐蕃搜寻洛剑七后人。

据赵无安所知,是无功而返。

但是眼前绰约灵动的姜彩衣,却在诉说另一个结局。

有一个父母都不姓姜的姜姓男子,曾偷偷躲在洛剑七女儿住处的河水旁,冒着寒冷风雪与吐蕃军队的搜查,捡回了被丢弃的女孩。

“我是在一座残桥边捡到的乔溪。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有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被抓住,而她要去救他。

我就告诉她,她记忆里的人是她的生母,已经被残忍杀害,而她这一生,都要为她的祖父,一个被称作洛神的人,报仇雪恨。”

赵无安皱起眉头,沉声道:“你那个时候,应该还很小。”

“是啊,我说不定比她还小呢。

但你还记得江新竹说的话吗?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也能派上大用场。”姜彩衣笑得千娇百媚,近乎癫狂,“姜入海一生并未留下子嗣,但他的结发之妻改嫁之后,让入赘的丈夫给孩子安了个姜姓。

就是这个孩子,后来连夜赶到吐蕃的明华雪山下,把我给捡了回来,等我长大以后,告诉了我,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

眼见姜彩衣眼底逐渐出现迷离神色,似乎是在回忆那一段过往。

赵无安的眉头皱得更紧。

“我很羡慕那个孩子,那个不用被吐蕃人丢下江水的孩子。

他能够继承洛神的剑法,也能够继承洛神的剑,而我一无所有。”姜彩衣歪了歪头,“那么,那个人是你吗?

背着洛神剑匣的赵居士,你,是我的哥哥吗?”

“不是。”赵无安的回答简略而无情,“你不该羡慕他,他甚至没法自己走路。”

姜彩衣显然并不相信。

不过她似乎已经离成功太近了,近到她都忍不住手舞足蹈的程度。

姜彩衣在宝祐桥上翩翩起舞,姿态动人,声音更是如银铃般悦耳。

“赵居士难道不觉得这样的买卖很划算吗?

我救了乔溪的命,仅仅是巧舌几句,就让她替我承担起了报仇的使命。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她不惜装成柔弱女子,被郑榕夫妇收养。

那个时候,住在西凉的九家人们早就放弃武学,wěizhuāng成升斗小民,却依然警觉得很呢。”姜彩衣说话的声音就像是在哼歌,“我养父的来路被他们发现了,知道了我们与姜入海关系匪浅,就立刻做贼心虚地搬家来了两浙,却没有想到凶手早就混入了他们之中。

临走的时候,设计害死了我的养父。”

赵无安一愣。

“你的养父,应该就是……姜入海结发之妻后来与他人所生的孩子。”他道。

“是啊。

我的养父没有姜入海那么杰出的天赋,他不过是个志在边疆的小统领罢了,却能够遵从母亲的意愿,在吐蕃边境的江水下游匍匐了三个月,只为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他做到了。”这是连赵无安也难以置信的事。

洛剑七生的女儿也是一对双胞胎,mèimèi早就嫁去了吐蕃,姐姐则在多年之后背着剑匣,出现在当时尚年幼的赵无安面前。

与姐姐一起出现的,是被mèimèi托付的闻川瑜。

一直以来赵无安都对身后剑匣心怀愧疚,因为那本应该是属于闻川瑜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走遍九州,闻川瑜都在锲而不舍地追杀着他。

但闻川瑜无法驭剑。

由赵无安背剑,这也是那个形同他生母的女人临死前下的决定。

赵无安不愿与闻川瑜刀剑相向,但他更知道他所背负的是一种什么样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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