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以命托命(1/2)
烟尘弥漫。
一座令所有苗疆人引以为傲的高楼,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就彻底消失在了风雨之中,徒留下漫卷的烟雾。
就仿佛雾中藏着一只专门吞食屋宇的巨大妖物,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将整座登云楼一口吞入了腹中,潇洒惬意地打着饱嗝。
就仿佛过往几十载耀眼辉煌,只是过眼云烟。
虽则大厦倾塌声势震人,整个苗寨却安静得可怕,只有一个人影顶着暴风雨拼命向前奔跑。
狂风骤雨、漫卷烟尘,阻拦不了安晴向内横冲直撞。
她掩着面,尽力不去呼吸那沉浊的空气,却仍旧避免不了在狂风暴雨之中踉踉跄跄,咳嗽不止。
嗓子像是灼烧了起来,但她还是大声呼喊着赵无安的名字,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已成废墟的登云楼中心挤了过去。
他如果之前在楼顶的话,那么一定就倒在中心。
很近,她只要及时把他救出来,就一定没事的!
安晴先是手脚并用地爬过了几根倒塌在道路上的廊柱,而后在堆积成山的废墟前伸手挖掘了起来。
推开横七竖八的木栏杆,又用力搬走一根拦在眼前的庭柱。
木刺已然割破了安晴的手,她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向里挖掘,仅凭着一双血迹斑斑的手。
四合之内,骤雨不止,安晴的脑海却一片空旷,像是什么也记不起来,又像是在一瞬间想起了无数的事情。
她想起清笛乡中潜入盗洞之时,她不慎滑倒,伸手抱住了赵无安,那个白衣居士清冷的嗓音。
她想起他在杭州城外,穿着自己熬了一整夜为他新缝的缁衣,面带笑意地送给自己一块翡翠耳佩。
她想起那一夜他御剑带她飞过大宋锦绣河山,在她耳边轻声道:“跟我去苗疆。”
那个时候,安晴答应得无比轻快。
爹娘当然会担心不已,但毕竟安晴已经到了该闯荡江湖的年纪,安家人也向来没有护子不出的规矩。
所以这一次,她陪赵无安来苗疆,其实已然做好了一切准备。
哪怕这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远行,也不会因此而感到丝毫意外。
在安晴心里,无论遇到多危险的情况,总会有一个白衣背匣的身影,会第一时间护在她的面前。
所以,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但是,但是。
这个为了斩去世间罪孽而不顾一切的白衣居士,这个放豪言要颠覆整个河山却会对哪怕最微小的生命以尊重的妖孽剑客,却比她先倒下了。
紫雷苍云,天绝地孤。
世间一刹那间寂静若此,徒留大雨如注。
安晴呆愣愣地站在雨中,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被碎屑割得鲜血淋淋的双手。
眼前,依旧是一片废墟。
整座苗寨仿佛在一瞬之间死去了,一座高楼坍塌,除她之外却无任何一人出门围观。
徒留寂寞天地,萧萧冷色。
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举到了自己面前,认真凝视了片刻。
安晴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代楼桑榆走到了她的背后,一把抓过了她的手。
“会疼,然后留疤。”代楼桑榆的声音依然轻轻浅浅,令人如堕幻梦。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似乎都不足以形容代楼桑榆现在的状态。
安晴搞不明白为何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就像与感情彻底绝缘了一样,即便是亲生兄长消失在面前,都能够维持一成不变的语调。
初见之时,代楼桑榆就比她更亲近赵无安,更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虽然安晴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但在如此情况之下,代楼桑榆仍能不动声色,实在是让她忍无可忍了
“你难道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吗!
!”安晴崩溃地冲着她嘶吼起来,嗓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少女不该有的沙哑,“你的哥哥,还有赵无安,都在这堆废墟之下!
代楼桑榆,就算你不善言辞,至少也能分得清状况吧!
!”
代楼桑榆的身子微微一顿,眼底流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然而还未待她做出反应,安晴却已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之前好几次也是这样,在杭州也罢了,柳悠,和风拂面。
这歌便是唯一的旋律,回荡于天地之间。
“苗疆的水儿清又清,鱼儿水中游。”
“苗疆的月儿圆又圆,人儿月下逢,呀——啊——哎——”
她对着空谷吟唱,空谷也不耐起来,从四面八方向她传来同样的回应。
天高云阔。
这般的歌声却被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公主殿下,日已及竿,您该去驯习了。”
苗寨的男人,每一个都对她毕恭毕敬,语气却都是如此地不容置疑,就像是根本不害怕她会反抗。
她的父亲是整个苗疆最有权势的男人,这本该是天赋的权力,而今却只成了她的牢笼。
头顶的银冠发出了一声不甘心的脆响。
“我知道了。”代楼桑榆面不改色地答道。
那是天禧四年的秋天。
那一年,赵无安逃出苗疆。
自后九年,代楼家长女再未于人前出过一言。
“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奇怪的梦,但可别对我mèimèi做什么下流的事情啊,在梦里也不行。”
这一次吵醒赵无安的,又是代楼暮云那一入耳就令人感到头痛欲裂的声音。
他撑着额头,无奈地直起了身子。
虽然的确从难得一做的梦中惊醒了,但他暂时还不想睁开眼睛,只是愤愤道:“就不能让人好好休息一会吗!
自打进了你这苗疆我就没睡过一次安稳觉。”
“连睡觉都要喊桑榆的名字,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可言说的梦啊。”代楼暮云一脸严肃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我梦到她在唱歌。”
“那还真不错。
因为你走之后她就再也没唱过歌了。
你可是把苗疆的一只黄莺给扼死了啊。”代楼暮云声音幽沉。
赵无安愣了愣,睁开眼睛:“她再没唱过歌?”
“连话也不说。”代楼暮云的面色不像是在开玩笑,但幽深的眼神中并无丝毫恶意。
片刻之前还嘶吼着要与对方决死方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胜过对方,片刻之后却坐在昏暗的石室之中,四目相对。
赵无安知道代楼暮云完全有机会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动手,但他并未这么做。
显然是有事相求。
二人此刻的所处位置,明显并非登云楼中,而是其地底的一处隐秘所在。
代楼暮云既然能在坠落的短短时间内将二人转移到此处,就说明他是早有准备。
赵无安当然是个识时务者。
当年他误以为毒杀二十九人的是代楼桑榆,却因她曾在蛊坑之中舍身救过自己而无奈放弃了报仇。
这一次,代楼暮云也算是救了他一命,但若以他事回报此次救命之恩,报仇倒是可以日后再提。
换而言之,暂且休戈。
“苗疆的局势,一直扑朔迷离。
我虽居高位,却也难劈断这迷局,只能将计就计,局中设局。
你现在待着的这间石室,便是我设局的一环。”
“登云楼倒塌,也在你设计之中?”
“虽然很遗憾并非如此,但的确在我预料之中。”代楼暮云傲然笑道,“在这场连东方连漠都参与进来的博弈里,我和夸远莫邪,都不是罪魁祸首。
有人刻意搅混了这碗水,就是要浑水摸鱼,在动乱的苗疆之中独收渔翁之利。
身为苗王,我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这么说,我得帮你。”赵无安面无表情地说出了一件板上钉钉的事,“你了解我的习惯,也清楚你和桑榆之间的不同,所以设局的同时也算计了我一步。
救我一命,逼我替你去做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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