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郑国泰(1/2)
郑国泰今年二十有一,长得一表人才,身穿宝蓝道袍,手持描金倭扇,长身玉立于尚书府前院的小花园中,看着小池塘里的几株荷花。
今日此来尚书高府,郑国泰自知身负重任,来来回回把要说的话仔细想了好多遍,但一进高府就紧张起来,一路上准备的好多话都似乎已经忘记得七七八八。
郑国泰之父郑承宪自其女郑妃得宠,累受加恩,官至五府带俸都督同知,乃是从一品大员。
不过郑国泰却因为去年才至双十,因此还只得授了个锦衣卫千户。
郑国泰的这个锦衣卫千户与一般的外戚加官略有区别,他的千户是实职,即官职前面不加“带俸”二字前缀——加“带俸”的意思就是指只拿俸禄,并不实际到任,郑承宪的都督同知就是这个类别。
换句话说,郑国泰如今是锦衣卫的正式军官,而他对高务实的畏惧,很大程度上就是因此产生的。
刘守有倒台至今,锦衣卫一直没有都督,而南北两大镇抚司现在分别掌握在王之祯和高务本手中。
王之祯算是高务实的远房表兄,高务本更是高务实的近支堂兄,而郑国泰正是在王之祯手下当差。
王之祯虽然是王崇古之孙、王谦之子,但他似乎并未遗传到多少读书人的风范,行事之中总是带有几分匪气,御下的风格也颇为独特。
他在锦衣卫中,既有严酷的一面,又有与部下打成一片的一面。
刚刚上任不久的郑国泰当时便被王之祯的“恩威并施”给驯服了,面对王之祯时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而王之祯本身又是个非常善于利用高务实势力的人,以至于锦衣卫北镇抚司隐约间有把高务实看做幕后大老板的倾向——当然,这也得力于东厂厂督是陈矩这一要素。
大明选妃的特点在于娘家人大多只是寻常百姓或者京畿小官,郑国泰家的出身也是如此,其由小吏之子突然进入“上流社会”,可以说连三观都没能正确建立。
于是,在王之祯的刻意灌输之下,郑国泰对高务实的圣眷和权势甚至有着比其姐郑皇贵妃更加清晰的认识。
这种认识甚至可能已经过度了,因为郑国泰认为高务实不仅如王之祯所言“一言可决尔等生死”,甚至连郑皇贵妃本人的荣辱,都在高务实的掌握之下。
这话换个人都不会信,但郑国泰信了,因为王之祯与他说起过一些“内幕”。
王之祯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他和郑国泰说起过的事情,的的确确都曾经发生过,包括冯保、张鲸等宫中大珰的倒台,也包括张居正的被罢、凌云翼的遭免,甚至上一代魏国公徐鹏举被迫让位于其子徐邦瑞等等。
在王之祯的口中,这些事不仅全都是高务实一手主导,而且他们在高务实的打击下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肯定是夸张了,别的不说,至少当初高务实与冯保、张居正联盟的斗法,就完全是生死只在一线之间的。
要不是那天晚上把张居正拦在了城门之外,结局如何可谁都说不准。
郑国泰过去哪里知道这些?
王之祯说得那么绘声绘色,郑国泰这个官场初哥自然全信了,于是高务实在他的心目中俨然是一尊不可战胜的神祗,他只有高山仰止的份。
而且他的这一心态,在他今天“奉命出使”之前又被再次加固了一回。
今日午后,郑皇贵妃借口询问父亲安康之由,将郑国泰传进宫中,不仅让他今晚前来拜访高务实,而且不顾面子受损,把日前皇帝因为高务实而对她“冷处理”数日的事情都转告给了这个唯一的弟弟。
郑皇贵妃虽然是个扶弟魔,但她对弟弟的了解还是很深的。
她知道自己这弟弟是个典型的欺软怕硬之辈,生怕他仗着自己在宫中的地位而不知收敛,得罪了高务实,因此只好如实相告。
这一来,就更加重了郑国泰对高务实的畏惧心态,以至于一进高府就紧张得有些腿肚子打转。
高务实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见到郑国泰的——他才远远拱手,郑国泰已经一溜儿小跑,快步上前,“噗通下跪”,一个头直接磕了下去,口称:“卑职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小的郑国泰,见过地官大人。”
皇亲国戚谦卑至此,连高务实都被搞懵了,已经抬起的手也只能尴尬收回,顺势改为虚扶,将郑国泰扶了起来,微笑道:“你我年岁仿佛,郑兄何至于此?
何况此处乃我私宅,原也无须这般多礼。”
理论上来说,单从“太子太师、户部尚书”与“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这一文一武的官职对比来看,郑国泰的行礼倒也不是很夸张,只是他毕竟是皇帝的小舅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磕头行礼就有点不得味了。
郑国泰听高务实说话温文尔雅,本来心中一松,但忽然又想起王之祯佯醉时故意敲打他的话来,心中暗暗警觉:郑国泰啊郑国泰,你面前这人可是个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家伙,他说话再客气你也不能当真,千万不能当真!
“司徒大人真是平易近人,小的……”
“诶,郑兄再这般自称,务实可就惭愧无地了。”高务实虽然不知道郑国泰搞什么鬼,但还是赶紧拦住了他。
“呃,那……国泰就僭越了。”郑国泰犹豫了一下,一边仔细打量着高务实的神色一边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高务实笑容可掬:“郑兄言重了,你我平辈论交即可。”然后不等郑国泰再说,已经伸手虚引:“时已近秋,夜深寒重,咱们还是进屋叙话吧。”
“哦,好,好。”郑国泰神色依旧有些紧张,说完又觉得不够礼貌,忙补了一句:“司徒先请。”
高务实何等人也,此刻也看出郑国泰似乎很怕自己,于是便不再过于客气,微微颔首,施施然走在头前。
郑国泰弯腰垂首,跟在他身后而行,倘若有不知情的人见了,非要把郑国泰当做高务实的下人不可。
等两人进了花厅,高务实便命看座,郑国泰拿出对待顶头上司王之祯的态度来,小心翼翼坐了半边屁股,腰杆挺得笔直,一副随时听令的模样。
高务实看得有些纳闷,然后隐约猜到郑国泰可能是被王之祯敲打过,虽然觉得有些搞笑,但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件好事。
高务实稍稍肃然,正色问道:“郑兄漏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到底是“天下第一文帅”,郑国泰此前想好的一大堆说辞,在高务实稍稍板脸的情况下一瞬间全给忘了,脱口而出:“阿姐让我来请司徒助常洵一臂之力!”
高务实差点忍不住翻白眼,好好调整了一下心情,才沉下脸色道:“皇三子年仅岁余,难道便已奉诏出阁读书了?
本部堂就算是太子太师,却也教不了他什么……郑兄难道要请本部堂教他咿呀学语吗?”
郑国泰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听见高务实这么说,更是急得额头冒汗,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小的……不是,国泰一时,一时……”
高务实见他是真的慌了神,不由得叹了口气,干脆懒得在意他的表现,直接道:“皇贵妃的原话是什么?”
郑国泰也知道闯了祸,伸手在额头上抹了把汗,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这才答道:“阿姐说,只要高……高司徒答应,常洵他日必以尚父相称司徒。”
高务实先是一怔,继而哂然一笑:“皇贵妃欲使吾居炉火上耶?”
他这话还真不是故意要学曹操,因为他实在没料到郑皇贵妃拉拢他的方法居然是这个。
尚父?
我又不打算行废立,就算你儿子在我的支持下将来当了皇帝,我也不会给自己搞这么一顶要命的帽子好吗?
中国古代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历史现象,就是那些掌控了废立大权的权臣都喜欢让皇帝称自己为“仲父”或者“尚父”。
不过这两个词一开始倒不是和权臣、废立这些事情挂钩的。
春秋时期的齐国齐僖公时发生内乱,公子纠和公子小白都被迫流亡在外。
齐僖公过世后,两人争相回归继承王位,开始了一次“与时间赛跑”的大赛。
当时,管仲辅佐公子纠,为保公子纠继位,管仲就带人截杀公子小白。
管仲一箭射中了小白,就以为小白已死,于是放慢了行军速度。
没想到,那一箭只是射中了小白的带钩,小白急中生智,装死躲过了管仲的眼睛,并且快马加鞭,抢在公子纠前面回到了临淄,登基即位,号齐桓公。
齐桓公登基后,想任命辅佐自己多年的鲍叔牙为相。
然而鲍叔牙却坚决推辞,说自己的才能不足以担此重任,反而向齐桓公举荐了管仲。
在鲍叔牙的坚持下,齐桓公从鲁国迎回管仲,拜其为相。
委以重任。
齐桓公和管仲二人君臣一心,联手打造了齐国的霸业。
《荀子·仲尼》说:“齐桓公倓然见管仲之能足以托国也……遂立以为仲父。”杨倞注:“仲者,夷吾之字;父者,事之如父。”后因之用以称管仲。
这就是“仲父”这一称谓的由来。
应该说,齐桓公是发自内心的尊敬管仲,视之如父,才称其为“仲父”,但是后来的效仿者们可就不一样了。
秦国的庄襄王死后,嬴政初登王位,相国吕不韦把持朝政。
吕不韦嚣张跋扈,“效齐桓公以管仲为仲父”,让嬴政也称自己为“仲父”。
地位不稳的嬴政此时不得不对大权在握的吕不韦忍气吞声,遂了他的心愿,称其为“仲父”。
东晋时期,王导拥立司马睿在建邺登基。
虽然表面君臣和睦,但是有拥立之功的王导根本没有把皇帝放在眼里。
彼时,王导出身的琅琊王氏权倾朝野,众多朝臣都是王氏党羽,他让群臣给皇帝司马睿上书,让司马睿称其为“仲父”。
史载:“朝野倾心,号为‘仲父’。”司马睿不得不从。
再来说说“尚父”。
郑玄说:“尚父,吕望也。
尊称焉”。
吕望、吕尚、姜尚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就是“功保周朝八百年”的姜太公姜子牙,也就是齐桓公的先祖。
吕子曰:尚乃名也,即吕尚;父:尊称也,同于父辈,且吕尚为武王岳父,故尊称尚父也。
此处的“父”也是对长辈重臣之尊称。
说白了,“尚父”就是周武王对姜子牙的尊称。
姜子牙不仅是伐纣和开创周朝的大功臣,还是武王的岳父,所以武王称其为“尚父”,自古以来没有人认为这一称呼对于姜子牙而言有什么问题。
但其后来效仿者也有很多,而且就开始“有问题”了。
如董卓:《三国志·魏志·董卓传》:“卓至西京,为太师,号曰尚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如李辅国:《新唐书·宦者传下·李辅国》:“帝矍然欲翦除,而惮其握兵,因尊为尚父。”
如郭子仪:《新唐书·郭子仪传》:“德宗嗣位,诏还朝,摄冢宰,充山陵使,赐号‘尚父’。”
这些让皇帝向自己低头,把自己的权威凌驾到皇帝的权威之上的权臣,几乎都是惨淡收场: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