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论盗贼札子
伏见西鄙用兵以来,骚动天下,物力穷困,人心怨嗟。
朝廷不能抚存,遂使为盗。
今张海、郭邈山等数人,惊扰州县,杀伤吏民,恣凶残之威,泄愤怒之气,巡检、县尉不敢向前。
遂从京师遣兵,仍令中使监督,尚犹迁延日月,倔强山林,以至白昼公行,平入州县,开发府库,刼取货财,散募凶徒,啸聚渐众。
陕府、西京,唐、汝、均、房、金、商、襄、邓,相去凡千余里,大被刼掠,杀人放火,所在疮痍。
贼一经过,六亲不能相保,人民恐惧,道路艰难,每郡无兵,各不自保。
贼若大段结集,攻陷诸州,缓急亦未有所以备之之策。
贼既转盛,不可不防。
秦末、隋末、唐末诸寇,或起於畎亩,或起於商客,或起於士卒,或起於负担。
观其初起,莫不甚微,尚不得如张海、郭邈山辈如此强盛。
然以小合大,渐成巨盗,纵横难制,遂乱天下。
今兹贼党未见翦除,所宜多设堤防,以备滋蔓。
臣前日曾具劄子,奏乞於京西路择要害数州,屯聚兵马,以为诸处声援。
此最急务,宜速施行。
臣又思西京诸州长吏,皆非其人,如襄、邓、唐、汝、光、随、均、房、金、商、安、郢等十余州,尽是贼盗见今往来之处,长吏尤须得人。
伏乞先选转运两人,径令往彼体量,诸州长吏不才及赃滥老病者急罢之,於辖下通判或知县中保举人权充知州。
如不足,则朝廷下审官院选差人填补。
知州得人,则就令选部内知县、县令。
昔前汉宣帝时,渤海郡盗起,帝选能治之者,丞相举龚遂,遂至郡,盗贼悉平。
後汉安帝时,朝歌县盗贼屯聚,连年未获,乃以虞诩为朝歌长,贼遂骇散。
此是两汉时一郡一县有贼,只得龚遂、虞诩两人为守宰,自然破灭之验也。
今且以上项襄、邓等十余州论之,其知州、知县、县令皆庸谬懦怯寻常之人,盗贼所到,如入无人之境。
巡检、县尉又一一不堪使,贼不猖狂自恣,复何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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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切谓非盗贼果能强盛,自是朝廷只守弊法,不肯更张,惟恐不才不贤者怨恨,不早罢去,故以州县委贼残害。
臣谓盗贼之起,已是迟矣。
若以朝廷自来处置次第,早合贼满天下。
但为宗社有灵,陛下仁德所感,故未至如此。
然今盗贼已起,乃是徧满天下之渐。
若朝廷依旧避人怨恨,不早更张,臣恐盗贼愈多,窃据州县,或称将军,或称太尉,或称帝王,兵戈四起,所在僭伪。
事到如此,生灵如何,社稷如何!
朝廷守此一城,还得安稳否?
况今来不同汉、唐都关中、洛阳,关中、洛阳各有险固可恃,缓急有变,用兵守险,亦未能便至危窘。
当日明皇、德宗俱曾播越,唐室危若赘旒者数矣。
今来都城并无险固,所谓八面受敌,乃自古一战场耳。
若四方各有大盗,朝廷力不能制,渐逼都城,不知何以为计,臣每念及此,不寒而战。
臣又复思古者乱离,无世不有,然而倾亡至速者,亦各不下三五十年。
惟唐室之後,凡更五代十二帝,共只得五十四年。
国祚短促,自古未有之也。
其故何哉?
盖是都城在四战之地,并无险固,四方有变,直到城下,略无障碍之所致也。
惟是王者能镇抚天下,常使安宁,灾害不生,盗贼不作,如是,都城可保无虞。
故大宋之兴,实太祖英武之才,平定祸乱,尽削方镇兵权,只用文吏守土,及将天下营兵纵横交互,移换屯驻,不使常在一处,所以坏其凶谋也。
又赖太宗相继克复诸国,一统天下,更赖真宗为民屈己,与契丹、西夏议通和好,故能得此八十余年,都城无事,海内富庶,不用干戈。
虽是人谋,亦有天幸。
今则西戎已叛,屡丧边兵,契丹愈强,且增岁币。
国用殚竭,民力空虚,徭役日繁,率敛日重。
官吏猥滥,不思澄汰;人民疾苦,未尝省察。
百姓无告,朝廷不与为主,不使叛而为寇,复何为哉?
朝政不举,都城无依,五代事形,已复萌露,艰虞之运,正在今日。
须是君臣上下同心协力,废寝忘鰞,夙夜整救,则数年之内,或致小康。
若犹因循苟且,尚务偷安,不练人谋,只求天幸,臣恐五代之祸,不旋踵而至矣。
臣因论京西盗贼,遂及理乱,忧惧所迫,不觉切直,陛下便赐万死,亦所甘心。
臣所乞选差京西转运、知州、知县,不可稽缓,盖扰攘之际,全藉有才谋转运使,往来按察经营,又藉逐处知州、知县守护城池,安集百姓,及设方略,驱除寇盗。
余有朝廷意所不到、指挥不及者,其良守宰必自能就便处置,不至失事。
州、县既各得一人,又得要郡所屯之兵,掎角救应,则盗贼不难擒捕矣。
至於巡检、县尉,亦可并委转运、知州拣选,不烦朝廷费力。
此策最为简要,无可疑难。
京西既行,次及诸路。
变或起於仓卒,设备皆不可迟。
朝廷但能不务因循,不避怨谤,天下之事,未有不可为者。
所有诸路拣退不才及赃滥老病转运、知州、知县、县尉等,仰只在元守官处听候朝旨,更不令赴阙。
仍乞检会臣前奏,相度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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