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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十 弓箭行人各在腰(1)(1/2)

张二狗从船上跳了下来,刚走出码头就看到一个硕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公车站”,还画了个大大的箭头。

他在心中琢磨了一下“公车站”的意思,大约就是可以坐车吧。

在他投军之前还从未见过这事物。

五年了。

从崇祯十七年背着家里拿了户口出去投军,五年来他没日没夜地想念家中父母,以及那个颇受偏心的小狗子。

五年来,他也经历了许多战阵,亲手割过战场上东虏的脑袋,看过种种残虐的场面。

现在终于活着踏上了山东大地,心中感慨万千,却又有些害怕。

这便是训导官说的近乡情怯吧。

张二狗按着腰刀,身穿摘取了肩章的军装,走进了公车站。

十七年从军而退伍的老兵数量并不多。

很多人运气不好,没过多久就阵殁了。

还有些人运气略好些,只是伤残,也就早早安置回乡当个教官,或者识字的话还能当个县尉。

至于那些运气好的老兵,或是苦心读书升了军官,或是操训成绩优异转了士官,都在军中混得如鱼得水,谁也不肯退役。

大都督府也不舍得让他们退役,皇太子殿下提出一年扩一个军,这些人正是军中骨干,焉能放走?

张二狗却属于不上不下的罕见人物,全军跟张二狗相似的人也没多少。

其中一部分选择留在了辽东,取了分配的土地过上地主的生活,以至于真正回到山东的人极少。

此时此刻,张二狗走在公车站里,一身红色军装醒目非常,称得上是万褐丛中一点红。

登州港主要是军港,公车站里的车不多。

通往各个城市的车次也都十分有限。

张二狗转了一圈,都是些陌生的地名,不禁有些迟疑,寻思着找人问问。

他这挠头的模样正好被一旁的车老大看到,那车老大老家真定,曾被东虏逼着剃过头。

所以对兵士颇为感念。

他叫道:“小哥,去哪儿?”

张二狗一偏头看到了那车老大,如获救星,道:“我要回潍县家中,只不知该怎么走。”

车老大道:“这儿没有去潍县的车。

从这儿最近的就是去平度,等到了州城,再找车去平度。”他说着将手中马鞭朝伙计手里一塞,跳下车辕,道:“走。

我带你去。”

张二狗也毫不疑心,喜滋滋地跟着车老大快步从马车中穿梭而过,很快便走到了车站出头。

车老大也不敢站在车道上,放过了两辆车后,终于朝一辆缓缓驶来的双马马车叫道:“秦二哥,有事求你!”

那马车上的车夫朝车老大招了招手,大声道:“甚事?”

“带这小兄弟去平度,他刚退伍回来。

路不熟。”车老大把张二狗往前一推。

张二狗略带尴尬,不知道是不是也该叫一声“二哥”。

“上车。”那车夫已经近了。

用马鞭敲了敲后面的车厢。

张二狗好歹也是受过军训的人,并不需要这行驶缓慢的马车停下,先将行李扔了上去,旋即自己一撑挡板也跳上了车。

这车厢里并不是客人,而是一疋疋绑好的棉布,上面还写了“松江”二字。

“多谢老哥!”张二狗从车厢里朝那车老大行了个礼。

却是下意识地军礼。

那车老大原本多豪迈的人,登时手足无措起来,期期艾艾喊了一声“走好”,惹得周围人看了纷纷笑了起来。

秦家二哥的车在过门的时候停了一下,填了一张表。

两个胸前别着的名牌的稽查还上车检查了一下,做了记录便抬起了横杆,放马车过去。

张二狗原本还有些紧张,等见到这样吃公粮的才彻底放下心来。

“小兄弟,来喝两口不?”秦二哥用马鞭敲了敲车厢,大声喊道。

张二狗正独自坐着无聊发呆,索性爬了过去,身形麻利地的攀上了左侧的副驾位置,叫了声“哥”,接过酒葫芦就喝了一口。

“到底是当过兵的人,身手不错啊。”秦家哥哥眯眼笑道。

张二狗见他一脸横肉,还带着一条疤,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不过内心中却又兴不起对他的警惕和排斥,只能归结为自己多心了。

更何况这哥哥说的话让张二狗颇为自豪,浑然忘了自己在营中只是个辅兵。

“我以前做贼时伤了腿,否则也去当兵吃粮了。”秦哥爽快地报了自己家底。

“做贼?”张二狗只是意外,并不介意。

他知道很多人都做过“贼”,王翊王辅臣不也是流贼出身么?

其实说穿了就是被裹胁的流民,算得了什么?

“是呐。

我还是谢将军的亲兵,跟他投了皇太子。

就是最后一仗伤了腿,又修不了路,管不了人,种不了地,当时恨不得死了算求。

还是一个太监过来,说是腿伤了可以赶车啊,这才学的车把式。”

张二狗一听,忍不住道:“你跟官军打过仗?

只伤一条腿算是运气了。”

“哪敢是官军!”秦哥吓了一跳:“是其他的贼寇。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知道鲁西剿匪的事吧?”

“好像听说过。”

“那时候山里都是贼寇土匪,谁都不服谁。”秦家哥哥喝了口酒,吐气笑道:“结果皇太子天兵一来,都乖乖归顺了。

当时想着还心有不甘呢。

如今看看却是三生有幸,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日子。”

“秦哥成亲了?”张二狗问完就觉得有些失礼。

这秦家哥哥看起来都四十开外了,若是在没成亲,岂不是骂人家老光棍?

秦家哥哥果然撇了撇嘴道:“嘿,你这话听的,我都说了有老婆孩子,还问这儿!”

张二狗脸上一红,道:“小弟不会聊天。”

“哈哈哈,当兵当的吧。”秦家哥哥大笑起来,又问道:“你呢,家里给说媳妇没?”

“还没。”张二狗又苦恼起来了。

如果不当兵,恐怕孩子都会到处跑了吧。

“不急不急。”秦家哥哥道:“现在谁家不赶着把女儿嫁给当兵的?

听说你们在辽东打过仗的,都有一块地?”

“我是一军的,去的晚,只有一百五十亩。”张二狗说得有些心虚。

一百亩的基础地,五十亩的服役年数地,他等于拿的是最低一档。

当了五年兵,竟然连个士官都没有混上,张二狗对自己也有些不满。

那秦家哥哥却是惊叹道:“这么许多!

啧啧,你咋不留在辽东呢?”

“爹娘都在老家,反正辽东那地就算不种也有地息。”张二狗优越感油然而生,将辽东农垦公司帮着种地的事说了。

“啧啧,难怪现在人都说到了辽宁饿不着。

原来都是在帮你们种地啊。”秦家哥哥叹道。

张二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呵呵笑了笑,又问道:“去辽东的人多么?”

“多!

怎么不多!

有地有饭吃哪里不去?”秦家哥哥道:“我小舅子一家去年把山东的地卖了。

就几亩山地的钱,在辽东买了三百亩的好地!

那土都能捏出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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